但是,看过了百年兴衰,朱祁钰最大的感受,就是每个人都是平凡人。
他看过自家大侄子的“成化犁庭”,看过朱祐樘的“弘治中兴”,看过朱厚熜的“大礼议”,也看过朱由检的“内阁连连换”。
这些皇帝,或有英明,或有仁慈,或有谋略,或有大志,但,也都有犯错的时候。
朱见深宠信万氏,置社稷于不顾生死相随,朱祐樘偏爱外戚,放任他们胡作非为,朱厚熜权压一朝,却容不下一个敢说实话的海瑞,朱由检空有大志,却狭私多疑,难挽大厦之倾。
即便他曾看过百年兴衰,即便他是天命所归。
但,他又何敢说自己不会犯错?
如若朝廷上下,皆要看他的心意决定自己的立场,有些人因是他的心腹而赞同他的决定,有些人因支持太上皇而反对他的决定。
日子久了,朱祁钰又如何能够分清,哪些是真实的声音,哪些是因党争而先选立场,再定理由的声音。
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
常怀谨慎之心,当一个人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候。
党争不可起,这是底线。
但是,想要抑制党争,不是一刀劈下去就够了的。
他越是表现的急切,越会成为党争的燃料。
因为,那些因他的意志而刻意的避免党争的行动,也是在遵循他的意思,本质上,没有差别,相反的,会让朝中大臣无所适从,变得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所以,想要破除党争,需要的是能够在朝堂漩涡之中,不受立场所限,为国正身,为朝立言之人。
需要他站出来,成为一道旗帜,将所有人导向正途。
所以,朱祁钰一直在等……
等于谦回来!
他没有跟于谦提过这件事情,但是他清楚,于谦就是这样的人,不必他多说什么,于谦自会做出对朝廷最有利的选择。
抛开一切不谈,为东宫备府,有利于太子府建制完备,储本安稳,太子是国本,东宫安定,则社稷安定。
所以,大局出发,备府是有好处的,当然,弊端也有,但是无碍大局。
如果这次要出阁的不是太上皇的子嗣,而是朱祁钰自己的皇子的话,那么根本就不会产生这种争论。
于谦能看清楚这些,也有魄力做出决定。
当然,前提依然是他这个天子不会激烈反对,否则,又是另一种状况了。
应该说,于谦没有让朱祁钰失望。
他站了出来,没有因为他是自己最倚重的大臣,就否定为东宫备府的积极意义。
哪怕,自己刚刚通过了他举荐大臣的提议,也刚刚核准了他清查军屯的奏疏,他也没有因此而改变态度。
他是正臣,是如今的朝堂上,最需要的正臣!
所以,朱祁钰对于谦抱了很大的希望。
他希望于谦能够让其他的大臣明白,真正该花心思的,是朝局,是国事,不是天子心中在想什么。
尤其是他最倚重的王文和陈镒两个人。
在自己的支持之下,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如果他们不能持身正守,而是事事奉自己之意,那么只会让党争从苗子变成真正的党争。
但是,他有些失望。
于谦站出来了,胡濙这个老家伙,明显也看出了什么,紧跟着就冒了出来,随后,就连俞士悦也站了出来。
但是,他期望的两个人,一直沉默无言。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点人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左都御史陈镒和吏部尚书王文,这两个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重臣,迈步来到了殿中。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脸上的难色和犹豫。
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王文拧着眉头,上前一步率先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于少保所言实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