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着山地还远,但穿过树林,刘衍才发现他们距离晋公山南麓崎岖的山地就只有五六里距离。
想想也对,恢河两岸的平川地,开阔处也就四五十里纵深,还有种种坡岗溪沟纵横其间,距离晋公山怎么可能会太远?
只是他们厮杀一夜,西逃又仓皇如狗,脑筋实在有些晕头转向了,视野里又到处都是疏林、雪地、敌骑,就有一种山岳遥远的错觉。
刘衍抓了一把雪,嚼咽入喉,让冰冷刺激得自己更清醒些,但心里却越发苦涩。
凌晨时突围主力与赤扈人撞到一起,当时的赤扈人可没有半点游斗纠缠的意思,大股骑兵分作数队,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凶猛的凿穿进来,不一会儿就将军心动荡的突围主力切割得支离破碎。
凌晨时星月照耀雪地,也只能模糊看清远处的景物,兵马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刘衍身边也只有数百精骑追随他厮杀。
混乱中也不知道射出多少支箭,也不知道砍坏多少把刀,早就筋骨力乏酸软。
又在厮杀中不幸座骑前蹄踩到冰窟窿里,他猝不及防从马背上狠狠的摔下来,整个人着地就摔昏了过去,醒来时才知道忠心耿耿的亲兵差不多都拼光了,就剩十数人趁乱将他救出重围。
恢河南岸赤扈骑兵太多,他们被迫退回到北岸,从混乱战场的隙缝间往西逃走;他们天亮时与被打散后只能撤回北岸寻找逃脱出路的陈渊遇到,两人收拢一些逃跑途中还能坚持携带完整兵甲的兵将,但这时候赤扈人已经完全控制住恢河南岸的战场,开始往西翼分出兵马追亡逐败。
他们一路杀退三支小股敌骑,但最终被两支百人骑盯上,一直纠缠到这时都无法摆脱。
厮杀、逃亡七八个时辰,刘衍、陈渊与诸多残兵早已精疲力竭,与敌骑纠缠,往西突围的速度又太慢,而这时候敌人这时候又确认他与陈渊的身份,正召集更多的骑兵过来参与围堵,令性情刚强的刘衍也禁不住一阵绝望。
他与陈渊之前不是没有想过避入北面的晋公山,但他们心里很清楚,赤扈人已然对大越宣战,后续只会集结更为庞大的兵马南下。
他们逃入冰天雪地又荒无人烟的晋公山,赤扈人不需要进山追剿,只需要从外围封锁通道,他们这么多人在晋公山里没有一口干粮,能支撑多久?
甚至还不如趁此时有些气力能够压榨,一鼓作气往百余里外的朔州城突围,生机更大一些;沿途也能与其他往西逃亡的残兵相互援应,或许能有一些人逃脱升天。
直到北面那支残兵顶着敌骑箭矢,跟他们会合后,说那七名骑士乃是朔州军将,说北面晋公山里还有朔州人马接应,他们当然改变主意,决定先往这边突围过来。
然而穿过树林,除了另一支百余人左右的残兵外,不知朔州人马的踪迹,刘衍心里一片冰冷,怀疑刚才冒着敌骑箭雨,损失七名手下,跟他们会合的宣武军都将赵千杯是不是听岔了。
应州军议时,徐怀就断言赤扈人必怀杀心,借兵攻城纯属于引狼入室、自寻死路,甚至不惜在公议时触恼他父亲及蔡元攸训斥田志臻。
然而他们虽然耻于借兵这事,但对赤扈人却无戒心,甚至打心底认为徐怀、朱芝等人作为王禀的走狗,骨子里是怯弱无能的。
他们甚至在军议时还耻笑徐怀、朱芝。
他这时候能说什么?
当然,徐怀此时也不可能图心里爽利,去奚落刘衍、陈渊?
真要是单纯想奚落西军诸将,他大可以坐守朔州,哪里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最后只为了图嘴快却叫刘衍、陈渊心里不爽,而不念他们的好?
“现在形势很危急,赤扈人兵马太强,后续必然还会有更多的赤扈骑兵集结过来,我没有办法将朔州仅有的三四千人马都拉出来接援诸位,还请刘军侯、陈军侯见谅,”
徐怀不需要跟刘衍、陈渊打什么哑谜,开门见山的说出他下一步的计划,说道,
“除了这支残兵外,朔州仅有三百人马埋伏山谷、溪沟及树林后,目前追过来的这部分虏兵还没有觉察。我们接下来要先将在这里下马列阵的百余虏兵都吃掉,然而退到溪沟后面的山地进行更长时间的休整。不过,后续进入云朔的赤扈兵马会越来越多,曹师雄也随时有可能投敌,我们要是想已经逃入怀仁、金城一带的数千溃兵能更多的经朔州逃入西山,我们就不能没有作为……”
大越立朝以文御武,军中诸多高级将领都极缺乏战略思维,但刘衍、陈渊少年时就从军随父亲征战,近年来又各自统领一部兵马,战术素养还是足够的。
赤扈人南下战略会是怎样的选择,他们一时间还揣摩不透,但此时集结的赤扈骑兵已经将伐燕军主力击溃,他们要是还考虑不到曹师雄的投敌可能,就只能说愚蠢了。
曹师雄投敌,代州、忻州乃至太原都没有多少能战兵马守御,整个河东都将危在旦夕。
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聚拢更多的溃兵,先撤往朔州观望形势。
刘衍、陈渊都不是畏死之人。
单纯是图自己活命,他们逃入山中,哪怕再曲折,杀马充饥,一路跋山涉水,逃回泾原的机会也绝对不小,但是骁胜军、宣武军六万健锐丧命于云朔,他们自己逃回去,有什么脸面见泾原父老,见两军将卒的父母家小?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救一些人出去,能叫心里少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