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在大同城下为守军射杀六日之后,刘世中、蔡元攸才正式召开军议宣布借兵之事。
军议仅限都虞候以上的将官以及都统制、宣抚使、转运使的重要幕职官员才有资格参与,朱芝、史轸虽然阶衔低微,但作为兵部此时在应州唯二有官身的代表,也得以参加军议。
“什么,要找赤扈人借兵?这也未免太荒谬了吧!”
朱芝即便经历大同之事有所磨砺,世家子弟优越且浮躁的性情,却不可能轻易就彻底收敛起来,他坐堂上,刚听刘世中说出找赤扈人借兵之事,目瞪口呆之余就冲动的站起来质问,
“朝中有人议论刘令公畏敌怯战,官家还不以为然,勒令谏台谨言,但大越此时在应州集结十万精兵强将,而契丹在大同城都剩不到三万残兵,还一个个如丧家之犬,刘令公何至胆怯到要找赤扈人借兵?”
刘世中料得会有非议借兵之事,却没想到朱芝跳出来就数落他胆怯畏敌,这是他的心病,也是他逆鳞,勃然大怒,拍着桌案便厉声喝斥:“老夫征战半生,身上刀箭创口百余,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你这乳口小儿,用兵之险岂是你妄议的?”
“……”
刘世中半生征战,还是很有些积威,朱芝叫他眼睛一瞪,气势就泄了许多,但他也是倔强性子,当着这么多人不想轻易退让,梗着脖子质问道,
“怯不怯战,暂且不提,但刘令公、蔡小相公,可曾想过没有,赤扈人的兵马又岂是好相借的,他们倘若不怀好意,又要怎办?徐怀,你来说说看,我们是不是要防备赤扈人不怀好意思?”
朱芝在刘世中、蔡元攸等人面前,到底是没有什么底气,叫刘世中虎视眈眈的盯着,心虚的朝徐怀看过去,希望他能站起来说几句话。
徐怀早就料定骁胜军、宣武军难逃一败,但还是没有想到刘世中、蔡元攸会有这样的骚操作。
失望透顶之余,他自然也是彻底的心灰意冷,不想与刘世中、蔡元攸争论什么。
再说他能凭借口舌争赢什么吗?
为确保这次北征伐燕,骁胜、宣武两军尽调入河东,骁胜、宣武两军都虞候、都指挥级以上的高级将领就有近三十人;天雄军作为河东路正军,这次没有直接参战,曹师雄、曹师利及孟平等将也请托未到应州来,但除了徐怀之外,文横岳、阴超二人想着改换门庭,有意攀附蔡系,这次也带人到应州来拜见刘世中、蔡元攸。
除此之外,还从河东诸州征调数万厢军、乡兵从征,负责粮秣军械转输及铺路挖壕等事,也有十数负责的将吏得以参加军议。
偌大的厅堂之中,刘世中、蔡元攸靠北墙居中而坐,两侧则各是三列座椅,徐怀与朱芝、史轸三人则被安排在靠着大门口的座席上。
徐怀拉了拉朱芝的衣袖,说道:
“朱芝,你先坐下来,你说话这么冲,将刘令公活活给气死了,你担了这个天大的责任?再者,不要说你我皆乳口小儿了,刘衍、陈渊、曲景诸军侯都在,又哪个有资格妄议军国大事了?”
徐怀走回座席后坐下,朝堂上骁胜、宣武两军及河东诸州的将吏看去,看到大多数将吏虽然对借兵一事感受诧异,但情绪并不是十分的激烈。
他原以为会强烈反对这事的刘衍、郭仲熊,应该事前也已经为刘世中、蔡元攸压制或说服。
蔡系大多数将吏,即便心里多少有些不耻如此示弱,但从根本上对赤扈人的警惕性严重不够,这也是蔡系及其他主战派的一贯立场,他们此时心里不满,更多不满借兵,会令他们夺取大同的功勋,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耀眼罢了。
因此他们心里即便不满,也不会不满到朱芝直接炸毛的地步,也不会真有多强烈的反对刘世中、蔡元攸的决定。
而徐怀此时还能够冷静下来,则是他对赤扈人的勃勃野心看得太透。
他知道就算这时阻止借兵,但只要骁胜、宣武军不能果断撤回雁门,只要朝野这时候还幻想收复燕云,赤扈人就能会不断的制造机会,试探大越的虚实,继而悍然南下。
刘世中、蔡元攸的愚蠢,只是将大越满朝文武的无能、孱弱,在这一刻彻底的暴露在赤扈王公将帅眼前,倍加激发他们的贪婪野心——也许在此之前,赤扈王帐对要不要南下还心存犹豫,但在借兵之事后,徐怀相信赤扈王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犹豫了吧?
徐怀满腹心思,对后续的军议也漠不关心,甚至都不关心骁胜、宣武两军后续的作战安排,反正刘世中、蔡元攸也不会安排桐柏山卒参与进攻大同。
军议结束,刘世中、蔡元攸在行辕设宴招待诸将吏,徐怀与朱芝当然不会留下来饮宴,两人直接起身离开。
徐怀、朱芝刚走出行辕,史轸从后面的巷道追过来,先给徐怀行过礼,又拽住朱芝说道:“刘郎君为朝廷捐躯,他的棺木一直停留在应州也不是个事儿,我想带上几人,先护送刘郎君的棺木归乡尽早入土为安;此间诸多事,只能都依仗朱小郎君您了……”
“也行。”朱芝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下来。
“再忙也不急于一时,史郎君,你陪我们去喝两杯水酒。”徐怀拽住史轸,不由他分说,叫人腾出一匹马来,将他按到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