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应说:“是呀。这么多人,你还习惯?”
江玥记得从前他最烦人多,工作上应酬是没办法的事,到了私人时间就绝不会轧堆凑热闹。她也一样。很多性格上,她都与他很相像,这里面有潜移默化的,也有刻意因袭的。
“还好。她身体不好,有父母陪着照顾,我也放心些。两个老人都身体健康,会自己找乐,也不需要我花什么心思。”他淡淡说来。然而室内空气有一刻的凝滞,不知道是因为关了窗,还是因为提起了俞新蕊。
江玥这次回来和俞新蕊相处的时间很多。她见到俞新蕊明显的虚胖,精神不佳,但待自己依旧热情关心。江玥猜想江珺大概对她说过了自己的身世,这个心善的女人同情她。
对她出国读书的事,俞新蕊很高兴,几次说起都劝她一定要读个博士回来。江玥哀叹,经济史的博士,要读到哪个年头才能毕业啊。俞新蕊就给她举了许多大师的成名路,陈寅恪,余英时,哪一个不是皓首穷经。江玥当时就被激起了一腔豪情,为往圣继绝学是多么伟大的使命,即便割舍了青春也是不足惜的。
“等我回校,东西就都该寄到了。很快就要走了,明年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江玥双手抱着膝说。
“你长大了,自然是要拜别父母师长,去外面世界闯荡历练一番的。”
江玥回想起俞新蕊的那番鼓励,这时却觉得泄气,便说:“我怕我会让你们失望的。我做不了婶婶说的那样的大学者,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事业。我喜欢读书,但是我没有什么创见,还是不够聪明吧!”她叹一口气,“我大概只能是一个平庸的人了。”
这是压在江玥心上最重的顽石,她越说头垂得越低。
江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笑道:“哪至于这样垂头丧气。谁年轻时没你这样的焦虑呢?”
她望着他,道:“你,你就没有。”
他摇头轻轻笑道:“我不一样。我的焦虑不会更浅,只有更深。临危受命,做不成便毁了我哥的一生心血。”他望着窗外黑夜,沉默了下来。
她把手放到他的膝上,按一按,温柔地说:“你做到了呀,现在很少有人不知道你的成功。”
他淡然地笑了笑,“我们这个世界,叫嚣得最响的往往是最凡庸的,少数的天才在活着的时候默默无名,郁郁不得志。其实,只要想得远一些,看得宽一点,就会知道人的这一点子功名利禄真不算什么。”
他拍拍她的手背,说:“我从没希望过你成名成家。你没必要去考虑别人的期望,也不需要去想象我的期望。如果说我对你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只是希望你能快乐。”
江玥双膝抵住心口,静静地听他说完。
她没再作声。快乐?快乐最是可遇不可求,如果非要她去寻觅,找到最后必定是空虚,因为她所求的不在别处。她想,如果能这样与他在静夜里对坐着,即使没有一句温存的话,也没有一点温存的碰触,都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那个晚上,在江珺离开后,江玥曾设想,如果那一年他们不曾被打断,一切会变成怎样?她这时会靠在他的怀抱里吗?还是负气天涯?抑或是像这般冷静克制地与他谈论内心的焦虑?他的世界那么大,而自己的世界那么小。
这是她在去美国前与江珺的最后一次长谈。
2004年5月证监会同意在深交所设立中小板,自那时起江珺就一直在筹备恒洲旗下地产资产在中小板的上市工作。做地产需要大量的资金,上市融资是他盼了许久终于等来的机会。
而江玥也终于启程去往美国,她在那里度过了漫漫三年的凉夏和冰雪冬季,在那里她有过属于青春的欢畅,也有过哀恸和在哀恸之极时对命运的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