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王坦之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让他也不得不第一次用正眼看这些或许衣衫褴褛,但是至少眼睛中有了光的百姓。
相比之下,王坦之犹然还记得,江左的那些百姓。
他们或许倒不需要担心温饱的问题,但是也就仍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而且他们的脸上,从来没有这种光芒。
那是蕴藏着勃勃生机的光。
而他们之所以衣衫褴褛,只是因为他们不久之前还经受着苦难,现在,他们则用自己的手,搭建属于他们的时代。
看着关中的百姓,看着那废墟之上的繁华,王坦之就有理由相信,这些人会是幸福的,关中是有希望的。
可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以及没有亲自参与到关中一些政策制定之前,王坦之又怎么可能知道,而诸如王坦之这样的江左子弟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甚至他们都不可能想到,世界上还有这般乐土伟业,也不可能想到,一方治理,还能这样来行。
王坦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到最后,他只是坐在那里,无奈的说道:
“食肉糜者,我也。”
笑话别人说出来一句“何不食肉糜”,可是他们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一样的自信和自负,还不是一样的目光所及、一家一户之间?
王猛笑了笑,没有多说。
当一个铁杆的世家子弟,走过关中、走过河东,亲眼所见之后,也会产生动摇,也会逐渐拥护关中新政这条道路,那说明什么?
他们的道路,他们的主张,甚至已经足以让这样的顽固分子发生改变,那就足以从侧面证明他们做的是对的。
至于什么能够从正面证明?
一来,是百姓。
百姓们的喜悦,是不会骗人的。
二来,就是未来了。
千百年后,一切制度经过不断的摸索和试错而成熟和沉淀,那么就知道是对是错了,又或许,根本说不出来绝对的对与错,只有适不适合这个时代,又是不是永远都适合于这个国度,以及这个文明。
王猛还记得,杜英曾经说过一句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话。
华夏,从来都不是什么王朝和国家,而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
若是这句话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么能够为一个正身处低谷之中的文明找到一条出路,将会是怎样的青史功业,王猛甚至都不敢想象。
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走的这条路。
而若自己走的是错路······那也就当是为后人排除一种答案了。
怎么定位自己的选择,或许刚刚王坦之说的有道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至少现在的人,还不配评价王猛做的是对是错。
留于后人说吧。
王猛施施然倒了一杯茶,对着王坦之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
“军中无酒,以茶代酒。”
王坦之洒然一笑,也端茶回敬:
“以前种种,或许难以评判对错,以后种种,唯望刺史多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并肩而行罢了。”王猛笑道,“这条路上,我们都是先行者,也就无所谓谁在前谁在后了,余亦然不知道自己所做,又是否是对的。
只期望,你我之所为,上能对得起祖宗,下能对得起子孙。”
王坦之神情一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