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经上了,想下又下不去,想开又开不了。
因而雍瑞又怎么可能不心力憔悴?
“都还没有到老当益壮的年纪,说什么不能相比?”杜英哂笑,“余也是千万里奔波,连那京口都走了一遭,也没见多几根白发呢,所以······”
他盯着雍瑞的眼眸: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反受其害也。”
雍瑞默然。
他觉得杜英的目光似是一把利刃,直接剖开了他的心,看出了内心所想。
杜英好整以暇,似乎在等着雍瑞的回答。
在他的身后,百余骑兵肃然而行,微微弓腰而手握横刀。
一样曾经身临战场的雍瑞,很清楚这是骑兵将要冲锋的姿势。
虽然只有百余人,但是无不流露出沙场百战的精锐气势,这偌大的南郑城中,想要找到能够阻挡这么一支骑兵的,恐怕很难。
轻轻叹了一口气,雍瑞说道:
“有时的确是身不由己,让都督见笑了。”
显然他虽然知道杜英说的道理,但是身在中间,左右权衡、无从取舍,还是难免有所犹豫的。
杜英笑道:
“余此次前来,就是想要帮着刺史下定决心。”
雍瑞背后一阵寒意,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之前那个一路潇潇洒洒的杜都督,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钓鱼行为,而很不幸,已经完全放松戒备的梁州世家,这一次难免要被抓一个现行,恐怕要有劫难了。
“余自作主张,当了一回月老,介绍令女和余麾下的韩胤相识,儿女情长,愿结为伴侣。”杜英话锋一转,落到这上面,“虽然是他们两情相悦,且余也觉得门当户对,但未免有先斩后奏之嫌,要先给刺史赔个不是了。”
说着,杜英像模像样的躬身拱手。
雍瑞的心思已经飘到了梁州世家这一次应该如何自保,如何全身而退上,不曾想杜英突然提到这件事,一时间恍惚,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他还是敏锐的听到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心里更是“咯噔”一声。
雍家,是梁州的老牌世家。
韩胤,是南下的流民。
两者之间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很难是门当户对。
除非······从雍瑞是梁州刺史,而韩胤也已是方面大将来说。
抛开世家不谈,单纯从官职上来看,倒也配得上。
可世家如何能不讲究门楣?
这桩婚事本来就是木已成舟,人家小男女远在京口,雍家想要提反对意见也没办法,但饶是如此,雍家上下不少族老都来闹了好几次,坚决不同意把雍家的女儿许配给一个流民武夫,但都被雍瑞给压了下去。
如今杜英却直接定义为“门当户对”,那显然就是要让世家子女和平民之间的通婚变得毫无争议。
世家若是不同意,那就······没有世家好了。
杜英是笑着说的,是看上去真心实意拱手致歉的,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在雍瑞的脑海中回放,只觉得寒意沿着脊髓直上。
他颤颤巍巍的拱手还礼:
“两情相悦就好,余无他求,唯感谢都督对小儿女的照顾。”
“小事。”杜英摆了摆手。
行进之间,街坊中的百姓都闻声涌了出来。
仓促抽调来的吏员乡兵正艰难的维持秩序。
杜英放慢步伐,看着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们,沉声说道:
“刺史,余观城中百姓,面有菜色啊。”
雍瑞的心早就“哇凉哇凉”的了,此时闻言反倒是没有升起什么波澜,苦笑着说道:
“梁州多山地,本就贫瘠,再加之昔年司马勋主政梁州之时,穷兵黩武,百姓积贫积弱,如今反而已算有所起色了。”
杜英回答:
“同样是贫苦之地,余路过岐山、凤翔等地,看百姓红光满面、兴高采烈,显然和汉中有所不同。
且汉中和巴蜀通商,是开设榷场之处,往来商贾众多,百姓就算是为这些商贾打打下手、开设一些服务于榷场的产业,也能够维持温饱,但是余看城中百姓,似乎并非如此。
而城中街道,多有萧索破败,更无预料之中的繁华景象,试问那些鱼贯入长安的商贾,都是从何而来,又在何处歇脚?
难道这南郑城里,还别有洞天?”
眼前这些围观的百姓,在杜英看来,和自己之前在关中等地见到的百姓,最大的差距就在于他们对于杜英的到来并没有那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