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的德语,就连姬庆文这个学过现代英语的人都看不明白,又更何况是沈良佐一个汉字都认不全的死太监了。
果然不出姬庆文之所料,汤若望搬过来的厚厚一本账册里头,写得都是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数字,记述得虽然详细完成,可奈何沈良佐一个字都认不得。
无奈之下,沈良佐只能求助于姬庆文,问道:“姬大人,这个洋人都写了些什么啊?大人你认得吗?”
姬庆文含笑答道:“公公这样的饱学之士都不认识,我又怎么会认识呢?”
沈良佐吃了个软钉子,只得如实答道:“杂家确实不认识。可姬大人管辖码头已久,如果不认识这洋人记的账,又怎么来管理码头事务呢?”
姬庆文笑道:“在下管理起来粗陋得很,每年只问两遍码头总的收入和支出也就是了,谁还去管什么明细账呢?”
沈良佐明知姬庆文所言不实,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去询问汤若望这几个月码头的总收支情况如何。
却不料因过年之前,汤若望自作主张从一艘从德国过来的商船上购买了一大队德国制造的工业产品——姬庆文手里那两支救过他性命的火枪,便是那时候购买的——这次大采购,再加上过年时候发放的银两,淀山港码头一两银子没赚,反而净赔了三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样的亏损,都是姬庆文事先安排下来的。
沈良佐不通经济,当然也就猜不透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只能问道:“姬大人,都说你这淀山港里的银子就如江河湖海一般,怎么可能不赚钱,反而还往里头赔钱呢?”
姬庆文叹息道:“唉,这正是在下辛苦的地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瞒公公说,为了维持淀山港的运营我每年还要从织造衙门的账上搭银子进去呢!”
沈良佐蹙眉道:“那怎么可能?姬大人的苏州织造衙门就那么有钱吗?除了每年向皇上进贡大量绸缎、现银,竟然还要出钱补贴给码头?”
姬庆文得意地一笑:“那是自然,否则皇上怎么肯将苏州织造衙门让我来经营呢?”
虽然不是沈良佐直接管辖的事务,可司礼监毕竟还管着织造衙门,一个衙门能赚多少钱,沈良佐多少还是有些概念的,便听他说道:“姬大人,在南京时候,杂家也曾传见过江宁织造、杭州织造两位提督公公。他们手下的织造府没有那么重的进贡的任务,可日子却也都过得苦巴巴的,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姬庆文听了这话,笑着递上了一枚软钉子,说道:“沈公公,你是钦点的市舶司提举,淀山港码头固然应该是由你主持没错,可我苏州织造衙门里能赚多少钱的事,恐怕还轮不到沈公公你过问吧?我又不是太监,你说对不对?”
这话立即将沈良佐堵了个哑口无言——各织造衙门都是替皇帝赚钱的地方,地位不高、作用却十分重要,织造提督太监都是直接隶属于皇帝,几乎可以同司礼监掌印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之外的其他太监平起平坐。
因此凭借沈良佐松江市舶司提举的身份,固然没有权限去干涉织造衙门的事情;而凭他司礼监提督太监的官威,也确实只能约束一下太监宦官。
不过姬庆文却随即答道:“这件事情,同沈公公讲讲也并无不可。要是问在下的织造府为什么能赚这么多钱,在下的答案不过是‘开源节流’四个字而已。至于江宁、杭州两处织造衙门为什么赚不了这么多钱,那就请恕下官不知道了。”
沈良佐吃了个瘪,却又不敢当面发火,只能威胁道:“姬大人,这新设的市舶司,你也是副提举,要是搞砸了,恐怕皇上那边不太好交差……”
姬庆文立即针锋相对地反驳道:“沈公公这话就错了。自公公进驻码头之后,码头的防务、人员、日常管理,已经第一时间全部移交给公公你了,公公还想怎么样?要把经营码头比作一份大生意的话,那在下我现在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而且还是副的那种。现在码头就在公公你的脚下,要怎样经营,还请沈公公一手定夺,逼问在下,是问不出什么花头来的!”
说罢,他见听沈良佐良久都无言以对,便又复得意地一笑,说了声“告辞”,便领着李岩、李元胤和汤若望等人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