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六叔话音一落,众人正踌躇间,突然一个头发花白,被家里人搀扶着的老妇人也跟着出声:“鹏举看看吧,这黑灯瞎火的,大家出来很久了发,我家留财也困了,该回去歇息了。”“奶,我不困,我还想看——”被她牵在手中的小孩听闻这话,连忙反驳,但话没说完,便被六叔娘捂住了嘴。她在村里威望不如六叔高,可这老妇人平日与人为善,村里人有难时,她一般乐意帮忙,在村中众人对她好感极深。此时她一发话,其他人都跟着迭声催促。村里人都在盯着水里的三人,那蒯鹏举顶不住压力,犹豫了一下,便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句:“好吧。”众目睽睽之下,他弯腰将手伸入水里。说来也怪,蒯鹏举的脚就踩在水中,之前右手也探入水里抓着笼子。可泡久之后也不觉得如何,而这一直未沾水的左手一入水时,却感到一种寒彻心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入他的心底,令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嘶——”他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嘀咕着:“这水怎么这么刺人?倒像寒冬腊月似的。”“我看是你怜香惜玉,舍不得吧?”河岸上,他的媳妇在听人打趣他曾垂涎过庄氏之后,心中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刺了他一句。“你这婆娘——”蒯鹏举讪讪的瞪了她一眼,接着心一横,将左手摸入笼中,去碰庄氏的脑袋。一大蓬头发绕着水流而来,缠住他的手指。头发下似是隐藏着某种森然的恶意,令他不寒而栗,仿佛有人拖着他的手想将他身体往下拽。蒯鹏举胆颤心惊,正要惨叫,眼角余光却看到身旁不远处站的蒯鹏程、蒯老三等,先前那种阴森感只是他的错觉。他心里一定,将牙关一咬,蓄积了勇气胡乱扒拉庄氏的头发。男人也不敢去看笼中女人的脸,手掌摸到了庄氏的五官。这个动作庄氏在生时他就想做,可这会儿再摸上去时,并非他数次午夜梦回中想像的一样温软。入手是一张冰凉的死人脸。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庄氏的脸已经失去了生人的弹性,带着一种死人特有的僵硬冰冷感。那秀气的鼻子仿佛是柄刀,会割伤他的手指。她的嘴唇里的牙齿说不定会咬断他的,她的眼睛会不会睁开——无数诡谲离奇的恐怖念头浮现在蒯鹏举心头。但好在这些恐惧的想像并没有发生。他顺利拨开了庄氏的头发,摸到了她的脸。她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已经被刺喉而死的猪,安静的蜷缩着睡在水里。少妇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蒯鹏举顺着她的下巴滑往她的脖子,她的皮肤阴冷细腻,可他此时却没心思去感应旁的。他的心跳声又急又大,血液在体内飞速流涌,几乎压过他手指的感知。好半晌后,他确认了庄氏已经没有了脉博,接着才抬头看向岸边的六叔等人,颤声道:“六叔,她死了。”真是奇了怪哉。猪笼里被沉塘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带着大石头又从河里浮起?六叔心中发怵,他又道:“将她再推回河里。”三人用力再次想将猪笼连带着女人尸身推入河中,可怪异的是那猪笼无论几人怎么推,就是浮在水底之下,隐约露出庄氏死的尸身。“……”这下蒯良村的人都开始感到害怕了。许多人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像先前行刑前一样兴奋了,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些杂事后各自回家锁紧大门。“再拖远一点。”六叔又吩咐。蒯鹏举、蒯鹏程已经不敢再去碰那猪笼,两人站在水中,如果不是碍于六叔威仪,二人想要即刻上岸,离这女尸远一些。黑暗中,岸边点着火光。今夜蒯良村的人都来了这里观刑,人们浩浩荡荡站在岸边一大排,点起的火光形成一条长龙,将半侧河岸都照亮了。夜晚河岸的树影倒映下,那水呈现出一种阴森诡厉的黑色。而这黑水之下,死去的女人皮肤白得竟然似是会反光一般,在这黑水衬托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惨淡气息。长长的头发如同灵活的水蛇,蜿蜒着将女人的尸身包裹。‘哗啦——哗啦——’水波荡漾着,那长发也在水下来回摇曳。女人**的尸身清晰可见。蒯鹏举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我要回岸上了——”他转身欲走,蒯老三突然道:“你们放手,我会浮水,我去将她带往更深的地方,我不相信她敢作祟!”“好!”六叔一听这话,大声喊了句‘好’,“老三说得对,她庄氏做错了事,哪有脸变成鬼,就是变成鬼了,我们也要问问她,怎么敢给蒯良村抹黑。”他这话一说完,原本惊惧交加的村民顿时又来了自信:“对,她庄氏偷人,就是死了也是应该的,怎么有脸变成鬼。”蒯老三胆气大盛,他向蒯鹏程、蒯鹏举二人喝道:“撒手!”待两人撒手后,他双手抓着猪笼用力往前一推,身体借着这一推之势,整个人如鱼一般蹿了出去,两腿用力一蹬,带着笼子里的尸体瞬间滑出去一丈多的距离。待到了河中心后,他将手一松——带着尸身与大石的笼子并没有如众人想像中的沉入水底,而是怪异的浮在了水面。‘咕咚、咕咚!’竹笼在水面一浮一沉,如同撒入水中的鱼线上挂的浮标,庄氏的尸身一会儿被黑水吞没,忽而又浮出水面,看得人胆颤心惊。“六叔——”先前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的村民见此情景,又开始心生畏惧。有人喊了六叔一声,小声的道:“这样可不是个办法。”庄氏毕竟是偷人而被村子处以极刑。这事儿虽说村民自认理直气壮,可庄氏偷汉子却不是什么美事,一旦传扬开来,整个蒯良村都要成为周围村镇的笑柄。“这条河是上嘉江的分支,如果任由庄氏的尸身这样浮着,要是顺水而下,到时被人发现,我们的脸都要丢尽了,村里的小伙到时怎么娶妻?”村中大部分人是近亲,总要与外界通婚。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是村子的情况被人知道了,到时许多年轻人都要打光棍。六叔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看样子这江水也治不了这贱妇!”老头儿咬了咬牙,说道:“这贱人在生时不安份,死了也要折磨人,将她拉回来。”他抱怨了两句后,突然喊道:“老三,把她拉回来,既然沉不了她的塘,就将她拉回来,另行想办法处理。”这会儿天色已晚。若是平常时候,村民们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今夜却因为这档事耽搁,至今未睡。河边湿冷,且庄氏的尸身死活沉不入塘底,众村民逐渐便有些心浮气躁,都急着想离开此地。闻听六叔这话,有人便知道今夜无法轻易事了,不由担忧的道:“六叔,这怎么处理?”“莫非还要寻块墓地,给她下葬不成?”有人问道。“这样不洁的贱人哪有资格入葬——”“那怎么处理?”大家七嘴八舌。那先前出声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话的六叔娘突然叹了口气。她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河中的尸体,又再次道:“人死为大,死都死了,再提过往恩怨有什么用呢——”“她千不好万不好,也为老五生下了满周呢。”说到这里,这老妇人心中吃了一惊,转头四处看:“咦,满周呢?”她这一喊,先前还忧心忡忡的人群顿时一滞。不少人相互退后,左右互看:“没看到满周——”六叔娘心中一沉,大喊:“老五!老五!你家满周呢?”“老五在哪?”她问完之后,众人举着火把找了半天,突然有人喊:“老五在这呢。”沉着脸,一副畏缩之态的蒯老五被人推了出来,六叔娘看他双手交叠在袖口中,媳妇死了,他跟看戏似的,心中有些不快。但此时可不是责备他的时候。“老五,你家满周呢?”“谁知道。”蒯老五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他蓬头垢面,脸上不知从哪里抹了些脏污,衣裳也破旧,看上去寒碜极了。六叔娘险些被他的回答呛到,他又说:“那丫头片子一直是她娘带着的,兴许是躲哪去了吧。”“你……”六叔娘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六叔不耐烦的道:“都别吵吵了,这是讲这些的时候吗?”他有些烦闷的道:“满周这么大人,丢不了的,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稍后村里人再一起找满周!”他一锤定音,其他人便都不再多说。六叔娘心里虽说担忧,但她与这老头相伴了大半辈子,对他的脾性了解得很,如果自己再执意问下去,只会将他激怒。“唉。”她叹了一声,“只是可怜了满周,成为没娘的孩子了。”……这边的小插曲告一段落,另一边蒯老三将猪笼里的女人推入河中央后,又听到六叔发话,要将庄氏的尸体拖上岸。他这会儿又累、又冷还有些害怕,他总觉得那一蓬又长又乱的头发下,似是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他。可六叔说得对,他不能将庄氏的尸体就这么赤身**的扔在水中,若被人看到像什么话?到时不止蒯良村,就是他们一家的脸也要丢尽了!想到这里,他又咬紧牙关,游到猪笼旁边,伸手将笼子抓住。这一抓之下,蒯老三不知是不是因为浸泡在水中久了,身体失温,竟觉得这笼子更冰、更沉了,他一人有些推不动,便喊来了蒯鹏举、蒯鹏程搭把手。两人本来不想答应,但岸上六叔的眼神正盯着,再加上这桩事情拖得越久越邪门,大家也不愿意在此地久留。六叔已经说过了,将尸体拖运上岸后他会想办法处理,总比这样泡在水中,不上不下的好得多。三人齐心合力,将尸体拖拽上岸。笼子里的水‘哗啦啦’沿着岸边往下流,庄氏蜷缩的尸体像是个虾米似的,安静躺在笼中。“六、六叔,怎么做?”蒯老三也跟着拖着沉重的身体上岸。他平时身强力壮,精力充沛,很少有病痛,这会儿在水里浸泡了一阵,却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大量水流‘哗啦’从他身上灌入裤腿,带得他迭步退后,险些摔入水中。蒯老三身体定了定,勉强以赤脚踩住河边的烂泥,低头弯腰以手拧住裤腿用力一拧——‘哗啦’水流被挤出去,他整个人顿觉轻松了许多。其余两个下水的村邻与他情况差不多,那两人相互扶持才勉强站稳,不至于跌入水中。岸上的人围着一具被装在猪笼里的尸体,众人商议着要怎么做。“要我说,剁碎了喂狗。”“点天灯吧——”大家纷纷出主意。六叔娘的面容上露出不忍之色,她目光落到了猪笼内的女人身上。‘咕哧——咕哧——’有两声奇怪的声响传来。不知是不是六叔娘年纪大了看走了眼,她总觉得女人那浸透了水的黑发动了动。“啊,满周娘是不是还活着?”她惊喊了一声。这话一说出口,可将周围的村民吓了个够呛。“什么?没死?”先前还商议着要如何处理尸体的人连忙退后,庄氏尸体周围很快被腾出一个巨大的空地,地面只剩凌乱的脚印。六叔慌乱之间也跟着退,但河边地底湿滑,他年纪又大,险些摔倒了。若非关键时刻村民将他扶住,他非得被挤倒在地遭人踩踏不可。惊魂未定间,他连忙喊:“大家不要慌,人被浸进水中这么久,哪有可能不死的,怕看走眼了吧?”六叔威望比较高,他一发话,场面顿时被镇住。本来欲惊慌逃蹿的人慢慢停下脚步。“六叔说得对,庄氏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怎么可能水淹了这么久还不死——”大家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头。众人再次围靠上来,盯着笼内的尸体看。……一片静谧声中,只有庄氏头发上的水顺着尸身往下流,发出‘悉索’的细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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