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当即自责一番,起身道:“二位原来是因为此事而来,我也正要去见太上皇,那么咱们也不要耽搁了,现在就去吧?”
韦见素和颜真卿对视一眼坐着不动。王源诧异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韦见素不说话,颜真卿开口道:“相国,我二人是来问问相国,关于太上皇的安置,相国是怎么想的?”
王源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颜真卿道:“实话跟相国说了吧,太上皇得知叛军平定之后很是高兴,消息抵达的那天,他叫了我们两个去喝酒。言谈之中,他说,相国回来后一定会要把他送回长安去,而他现在只想呆在成都,成都的气候适合养病终老,所以太上皇希望我们不要送他回长安。”
王源一愣,心中冷笑。玄宗毕竟老辣,他居然提前便猜到了自己要干什么。而他的用意,自然也昭然若揭。玄宗天天呆在散花楼中苦思冥想,应该是洞悉了目前的局势了。
“相国,您的意见是?”颜真卿问道。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也真是的,我还没回来,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建议送他回京?我倒是想听听二位的意见。”
颜真卿道:“我的意见是尊重太上皇的心思,太上皇既然不愿回长安,那便让他老人家住在成都便是。”
王源转向韦见素道:“韦左相的意见呢?”
韦见素咂咂嘴道:“我听相国的,相国说怎么着便怎么着?”
颜真卿愕然道:“左相,您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变卦了?”
韦见素抚须道:“颜平章,你操心太多了。这件事必须相国拿主意。太上皇说留在成都便留在成都么?这于礼制也不合啊。如今叛乱平定了,太上皇理应回长安,在皇宫之中颐养天年。你说,呆在成都算什么?太上皇回长安了,人心也都定了,文武百官也都能回京城去,否则这东一摊子西一摊子,也不合规矩啊。”
颜真卿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王源呵呵笑道:“二位且莫争执。咱们还是先去见陛下,回头再商议这件事如何?”
……
东城散花楼中,阳光洒满院落。阳光下,花树繁茂生机勃勃,假山亭阁依旧如故,观月池水依旧碧绿清澈,整个散花楼周围的景致一如从前一般的美轮美奂。然而,此时的散花楼前后的院子里,总是给人一种寂寥空旷冷冷清清的感觉。
昔日,即便是偏安于此,但散花楼的院落里也是热闹非凡。内侍宫女们人来人往,文武官员们也是川流不息,皇亲国戚,皇子公主驸马们也是来往不断。而现在,这一切都不见了。寂寥的院落中,偶尔有几名洒扫的内侍和宫女出现在假山回廊花树从中,除此之外,百年只有哗哗的风吹花树之声以及肆无忌惮落在地面上啄食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李隆基坐在一丛盛开的牡丹花坛旁,瞪着苍老无神的双目盯着肥美娇艳的花朵出神。这一丛牡丹花是正月里有人从京城来时带来移植在散花楼下这处花坛中的。那时候长安刚刚被收复不久,一个人携带着一封信和这一丛牡丹花来到成都,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永远忘记不了那封信的内容,那是自己的儿子,当即的大唐陛下李瑁的亲笔信。李瑁的信上写着这么几句话。
“……儿臣未辜负父皇的期望,儿臣夺回了京城。自此之后,儿臣再不会让京城沦为他人之手。父皇身在成都,闻此消息必定为儿臣高兴。儿臣知道父皇也一定希望早日回到京城来颐养天年。但此时天寒地冻,不宜迎父皇回京。另外叛军尚未剿灭,长安恐有战事,也并不太平。故而所以儿臣不能让父皇受颠沛寒冻之苦,也不能容父皇的安危受到任何的威胁,所以暂时不能接父皇归京。儿臣也知道父皇定思念京城心切,为解父皇相思之苦,儿臣特命人从兴庆宫百花园沉香亭畔掘了一株牡丹送往成都给父皇栽植。虽经过兵火,但百花园沉香亭并未损毁,昔年所植之花也俱繁茂,儿臣所掘这一株乃父皇亲手所植的那一本‘富贵万年’。父皇最喜欢这一本牡丹,儿臣便送给父皇种植在成都,那样父皇便可安心在成都赏玩牡丹,聊减思京之意了……”
李瑁信中的这几句话,玄宗几乎都能背的滚瓜烂熟了。那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玄宗读了不知有多少遍,咂摸了不知有多少遍。这封孝心拳拳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谦卑和崇敬,充满了感恩和孝顺,若外人读了,怕是要感动的掉泪。然而,在李隆基看来,这封信的表象之下,李瑁已经传达给自己一个隐晦的提醒。
挖了自己亲手所植的那本‘富贵万年’的牡丹花送来成都,那可不是什么孝心,那是一种暗示。那是李瑁在隐晦的告诉自己,自己不要想着回到京城了。那一株牡丹花在成都扎了根,自己这最后的时光也要在成都渡过了。李瑁说的那些理由没有一条能够成立,所谓风寒冰冻之苦,那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离开京城逃往蜀地时,正是大雪纷飞极寒之时,自己也没怎么样。所谓京城不安全的话更是胡说八道,李瑁身为大唐皇帝都能呆在长安,又怎会不安全?这一切都是李瑁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