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个僧人正在修剪花枝,他穿着银灰色的宽大僧袍,山风吹起,衣袂飘飘,有一种随时要飞起来的感觉。
罗锦言快步上前,那僧人听到动静转身望过来,长身玉立,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尘不染的僧袍,英俊的眉眼,光润如玉的额头,他微扬着头,静默地看着向他走来的这群人,尊贵神圣,不可侵犯。
罗锦言没有想到,她真的在这里见到他了。
不,这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的,或许他也曾经等过秦珏,也不知少年的秦珏有没有耐心来这个地方,但是即使遇到了又如何?也不过一个回眸而已。
如海深仇,几十年的等待,也不过是浩瀚史河中的一次回眸,一次驻足。
她转身对紧跟着她的夏至道:“你们退到十丈以外。”
夏至没有多问,带着人向后退去,管三平嘴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跟着夏至退到一片樱花树后。
罗锦言深深地吸了口气,深秋的空气带着寒凉,却让她头脑更加清明。
她恭谦地跪了下去:“妾身是天心阁秦家长房长媳,夫君单名一个珏字,有幸在此处得遇大师,妾身以为,大师身体康泰,厚德载福,已为大周之幸。”
说完,她依然低垂着头,看着身下这片土地。
许久,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身体康泰,厚德载福?很好很好,你来此他可知晓?”
“黄河水患,夫君为民请命,妾身路经金陵,福至心灵,自己前来。”她的心砰砰直跳,全都明白了,前世的,今生的,她明白了。
先前她早有猜测,只是那个猜测太过荒唐,但是有了隐身宫闱的云栖,有了解家出事那年进京的明德方丈,那这一切就变得不再虚幻,而是真实的。
头顶的声音沉默良久,这才说道:“身体康泰,厚德载福,这是你希望贫僧做的?”
罗锦言微笑:“妾身希盼大师运筹款帷幄间,强橹灰飞烟灭,但并非此时。”
一声长长的叹息,有芒鞋踩在落叶上窸窣声,渐行渐远,如同一曲不想落幕的悲歌,曲终人散终有时。
罗锦言抬起头来,那抹身影已经渐渐远去,很快便融入山霭之中,就像他从未来过。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太子妃和自己的弟弟云栖联手,将一双儿女偷送出宫,死于东宫的那两个孩子,或许是解家提前准备的人。
明德方丈到京城找寻云栖,没有带回云栖,却带回了这两个孩子。
这当中有多少血腥,多少阴谋,多少惊涛骇浪,无人得知,这两个孩子跟随在栖霞寺挂单的东瀛僧人飘洋出海,远赴他乡。
多年后,窦太后被赵极所杀,太后一党土崩瓦解,时机乍现,这对兄妹也回到了大周。
但是时过境迁,而此时同德皇帝新征高丽归来,民心所向,朝野归心,厉太子如同昨日黄花,再也无人提起。
罗锦言把手从衣袖里探出来,手心里握着的还是那枝金簪。
前世的那一夜,手持一丈青的老宫女拼了性命行刺赵极,她死了,死得义无反顾。
以她之力,想要刺杀皇帝再全身而退,根本全无可能,可她还是那样做了,舍去所有束缚,从此后他(她)不用苟且偷生,如飞蛾扑火,飞向那刹那的光明。
而此时的云栖,还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