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远远地叹一声。
“你以我为耻?”“我以我为耻!”耻字无非耳畔一止,千年的时光,四两拨千斤就把它消去了音响。
这一世,他只是那个爱我的父亲。
那一世,那一年,那一天,他在达摩洞中与世无争地盘坐,我是洞外飞扬跋扈的魔王。我张扬着说出他最不忍听的字眼“血洗少林”,他激动地喊出最刺我入骨的妄言“出得这里我便是魔头之父”。同根相煎的悲苦与无回,而牵引我毕生悲剧的那根丝由,却终不是他。早在初下哀牢山去探望他时,他语调中隐隐流动的温暖父儒,已令我放下了当年大雄宝殿上对他的誓言。只是之后。。。之后,无父无师,自由到极至,我便也失却了一切保留的权利。
“在美国过得好不好?教授跟同学对你好不好?”爸爸见我进来便离开书桌与我并肩而坐,习惯地将我揽在肩头。我靠在爸爸怀里,隔世的奢望在今生爆发,终于无忧无虑地茁壮了。
今时今日终于明白,我当初对师父的依恋,只是缘于从小颠沛流离,命中缺乏这么一株参天大树般的荫佑,从而养成对成年男子的本能渴慕罢了。本是所有恋父情结严重的少女都易产生的倾向,只是命运独独对我刻薄到了底。
如今,命中该有的温暖关怀一应俱全,父慈母爱与高堂白发,是能化解一切心魔的能量。如此看来前世的成魔,怕真是上天执意赋予的考验。一无所有的人怎能不迷失呢?失去亲情爱情的守护牵绊,天使怕也要折翼。
一念至此我心头释然,两手环上父亲的腰。这一生什么都不缺,便也不再需要什么大英雄了罢,我心头浅笑,深远悠长。
兴师动众的北大百年校庆固然没叫我赶上,第一百零六年校庆总算还是给我凑上了热闹。
我们在未名湖畔坐着,熟捻的晚风吻过嘴角,静谧校园深处的故事仍在代代传颂,我用第三者的语叙向老白讲述了一个隔世的神话,老白听得痴了。
“告诉我,如果这是真的,你会再接受‘师父’吗?”我看着发呆的老友。当局者迷,我只是很想把一直憋在心底的秘密倾吐出去,聂小凤的一生里从无闺中密友,如今却不同了。
老白沉吟地看回我,肃然道:“你不是爱上他了吧,所以假想出这种故事来巩固你们的关系?”
我一愣,突地扭头大笑,何为果何为因?因即为果果即为因。第三者眼中,看到的却是清清白白的真相。若不爱他,早已将他彻底排拒;若不爱他,我怎能忍受与PAUL的生离;若不爱他,为何不敢大大方方将他引见给亲人――这是我的教授!
原来归根到底的症结,竟还是出自我身上。
进得家门,我便喊一声:“我回来啦。”这是咱家多年养成的习惯,好让人人记挂着谁已归来,谁还在外。
“我们在楼上!”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我懒洋洋把车钥匙挂上门廊的鹦鹉嘴,我们?我心里纳闷儿,妈妈今晚公司里有饭局不会早归,外公外婆8点后便足不出一楼的主卧室了,二楼的书房一向是爸爸一人的天下,这“我们”是谁?
推开书房门,我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原地。师父与老爸对面而坐,茶几上摆着几大本厚重的相册。
“晓枫,怎么不跟罗老师打招呼,老师跟你一起回来你也不先请老师到家里坐坐,这孩子!”爸爸温和地责备。
“不碍事。”师父笑睇着我,我脑袋里轰一声,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