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子里终于淌出一涓生动的痛,他朝我伸手,好似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使上力气,我跌跌撞撞地后退,紧乱间差点崴了脚脖子。
突然他眼睛一亮,扑面而来,一把抓过我扣进胸膛:“小心!”
下一秒只闻耳边轰隆巨响,倒在草坪上的一刻,别克车在冲天火光里飞上半空,报警的笛音在烈火噼啪的燃烧中犹显刺耳。
“小枫!”山上已传来母亲高亢的呼喊,我听到一拨人脚步正火急火燎地往这儿赶。
“妈妈!”我按捺不住来历不明的恐惧,起身便往石阶上跑,视野里母亲身影一如山涧晶帘之下、翠屏之上那忧伤的四围顾盼,芨芨草的佳音伴着钟鼎长吟在心头复现。
“娘!”我眼中噙泪,满怀委屈地朝她奔去,娘你去哪儿了?为何丢下小凤一人与别人比武?娘我好热,脑袋里好疼啊!
“危险!”谁的呼喊隳突在身后?
很熟,又不太熟。在哪里听过?
危险!哪里不危险?娘与我相伴至今,天地之大,何处是我们娘儿俩的安身之所?
“娘!” 母亲的身影近在眼前,我想迎面扑进她怀里,母亲的目光却露出恐惧,我惊讶回头,只见数十米灌木丛里的乌黑枪支,阳光下刺穿眼膜的高倍定位望远镜。
这又是何方神圣?
正纳闷间,母亲一把拽过我,从怀里摸出把银光闪闪的梭子,我看得呆了。
银辉过处,草丛里的惨叫令我回忆起这物事的名字,七年前,仗着它在我遥远记忆中的耀武扬威,我曾用它救下了无辜师姐的性命。
这物事有一个我聂家世代子嗣都不能忘却的名字,一个曾经与天下女儿最向往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名字,一个历经自戕灌顶之痛仍不能被忘却的名字,一个划破三碗孟婆汤水织就的忘忧墙,直抵我心深处、最狼狈的角落的名字。
“小凤!”母亲揽我在怀里,剑拔弩张的模样仿佛身边聚满了昔日里那些面目狰狞、叫嚣着锄恶务尽的武林正道:
“小凤不慌,娘在这儿!”
可是除了草丛中莫辨的寂静,四周已不现任何不明来路的攻击,母亲搂着我警惕地观察四周。
“怎么了?”父亲急匆匆上来。
“还有一个!”师父在我们三人身后大声提醒。
我扭头间,一挺来福居高临下,在高远的石阶尽头对准了我和爹娘三人的脑门,黑洞洞的枪口似乎在犹豫该先造访谁。
“走!”母亲一把将我和父亲推向身后,膂力大得惊人。
“妈妈!”我尖叫一声,奇迹般立稳脚跟,一步抢到母亲面前,死死遮住高倍镜的反光。
对方扳机扣动时,我仿佛看到连串子弹在枪膛里撞击着迸出枪口的特写。
眼前,如漫山遍野雪花飞,那白茫茫的深刻霎时泛红,子弹钻入**扑兹扑兹的声响,竟好似哈根达斯小屋中如火如荼的情人冰淇淋火锅发出同样生动的回音。
师父挡在我面前,身子一颤,又一挺,他劈手夺下母亲手中的梭片,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扬去。
杀手沉重的身躯顿时在血花里沉重坠地,油桶般滚下了石阶。
“师父!师父!!”我不知所措地抱紧他身子,拼命稳着不让他跌倒。
这是我今生以来,或有生以来第二次这么抱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不敢相信双手染满的鲜红,是来自师父,来自当年那无所不能的神医丹士罗玄。
他中弹了,我扑去想作母亲的肉盾,他扑来作了我的肉盾。一扣连发的来复枪,不知恩赐了多少粒给他后背。
师父倒进我怀抱那刻,定定地看我一眼,随即眉目深锁,脑袋重重盛在我肩头,渐阖的眸子掩上了疲惫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