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猛一惊,恍惚幽冥事突地再现脑海,我想起自从七巧梭入骨,剧痛消逝之后,一直思维浑沌,四处游走,突然见到熟悉的白影,我就躲在一旁偷偷看他,发现他却也直直地看我,那般专著地盯着我的样貌,那眼神一如当年山涧溪旁的凝视,一如风雨之夜他终于回头看我的痴迷。我正看得入神,忽听有人唤我姓名,骛地就身在了一座桥上,一个老太太递来一碗汤水。
“喝吧。”老太太的声音我至今犹记,冰冷,平和。
我只觉口中焦渴难耐,接过便一饮而尽,无色无味,比白开水更淡。饮毕的感觉周身轻薄,空灵通透,如夜未央而心已惘。
“这是什么?”老太太见我喝罢,手中突然闪现一样物事,在我眼前摇晃。
一枚小小的,闪现银光的九连环。
心口一阵揪痛,痛至百汇处的裂口。我一手捂心,一手捂头,不知该如何。
老太太叹息一声,转身盛上第二碗。
我再饮,大口大口地饮,我只想快快饮尽,这清凉透骨的平和与轻松。
“小凤!”忽听得有人唤我。
小凤?小凤。 。 。
我茫然回首,对上一双充血的眸子。
一袭白衣。
好深的痛。
奈何桥,夜未央。
一丝湿润滑落心坎,我伸出手去,想抚上他的脸。
一阵疾风卷起素衣人,转眼将他抛落数丈之外。
“小凤!”我听得他声嘶力竭。“别喝!不要再喝!”
眼前已出现第三碗汤水。
“喝吧。”婆婆道,“这是解药。”
我痴痴地望着婆婆。
第三碗汤水,一如前两碗,苍白,透明。一清到底,埋下多少记忆。现在的我静静回忆起来,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人间最深的心事,竟是通透。
这是解药,那么叫我不要喝的人,是毒吗?
未及思考答案,那汤水已入唇喉,我一口一口由它沁入心肺,方才那丝湿润,突然膨胀,纠结成涌,逆流而上,自眼中汹涌而下,我一面饮着,一面泪如雨下。终于饮尽的那一刻,胸中翻涌不再,一切暗流平息,最后一滴温热,初悬眼角,辗转挣扎,最终滴落手中的空碗。
身心通透!身心通透!身心,通透。
“小凤!”我听得有人大声呼喊,我不知为何便循声张望。一抹白衣闯入视线,似要挣脱一切束缚,不顾一切地向我而来。我一如所有初生孩童般惊惶,茫然转身看婆婆,婆婆接过我手中空碗,往桌面一扣,那白衣身影眼看已抵我身前两步,却顿如遭遇泰山压顶,扑倒在地,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小凤!”那白衣却仍在挣扎,我看着那抹攒动,心中好生疑惑。这是作甚?
婆婆看过我的表情,转身又取过一样东西。
白晃晃,尖尖的,一,二,三,四,五。。。我憨憨傻傻地数着那物事展开后的扇叶。婆婆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小凤…”似是哽咽从那抹白衣传来,“小凤,看看我,我是师父,是师父啊。。。”
那白影扭着颈项,半张脸似被无形之足踩压在地,扭曲痛苦。
我的心中兀自空白。
“罢了。不得再予纠缠!”我听得婆婆厉声道。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一股劲风将我扬地而起,我随它飘去。
“去罢!”我听得婆婆道,“好生从头!”
突地,右脚被什么勾住,我一低头,竟是那白衣之人!
他整个身子仍被压制,却不知为何竟能伸出一只手来,抓住我离地的右脚,脚踝深处,竟因这下拉扯,隐约作痛。
“记住,记住你对我说的话!”他的声音嘶哑严厉,神情坚定,眼中泪光浮动。
“孽障。”我听婆婆喝道,她袖口一拂,我的脚踝便从他手中挥脱。我被轮回之车的风力迅速地吸去,转眼陷入光怪陆离的六伦世界。
“我会来找你!”沙哑的声音还在耳边,“ 记住你说的话,小凤!我会来找你!”
我会来找你!
我会来找你。
我会来找你。。。。。。
“我会来找你。”那句话,终于又响在耳边。
我仰首,入眼是他的眸子。千年前的那滴晶莹至今犹在,我的心却开始犹豫不决。
他会来找我,所以需要永恒的生命,追索我在人间一世世的足印。
他会来找我,所以身冒艰险,盗取秦皇陵中长生不老药酒,在那空荡荡的地下陵墓中,一饮而尽。
这就是他得以在千年后的今天,在新西兰这个无名午后的微雨中,为我扬伞,揽我入怀,负我于肩的秘密。
我糊涂了。 我应该放下吗?
我喝孟婆汤,他饮不老酒,我们之间,是否扯平了?从此可以相安无事,地老天荒了吗?
他看我又是一副深思表情,便接着说道:
“之后我亦被打回原身。回神之后,心中痛楚难耐,再回头看那朵梅花,已然盛开。那一刻我明白,是你走了。”
是,我在梅中,故梅含苞不放。因她也惧怕这世间寒冷吧!
我一离开,她不被我的心事所累,自是要遵循自然, 开出最动人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