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瞳孔微动,言道:“有人会忘,可有心的人,总不会忘,也忘不了。”
三爷呵呵笑了起来,一张苍老的脸竟笑出了童味,满心欢喜地说:“说得好啊,有心的人不会忘。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絮叨絮叨——”
“他们是谁?”
窗户里,露出了两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
三爷开始讲起:“当年这场仗,可真是凄惨啊,那时我才十四岁,大军进入了土木堡,然后被瓦剌兵给围困在了城内……”
困在城内,原本并没什么。
守城是明军的强项,按理说熬就是了。只可惜,土木堡的水源是外面的河流提供的,被人围了城,切断了水源,里面的明军就彻底没辙了。
当时挖井怎么也挖不出水来,加上瓦剌也先见明军人马饥渴,坚持不了多久,便派了使臣求和,然后带兵走了。
没了敌人,王振又下令大军出城,移至水源附近,之后,瓦剌的骑兵四面包抄而来,明兵争逃,行阵溃乱!
结果是——
二十万大军,覆灭!
皇帝朱祁镇当了留学生,去了瓦剌进修狩猎课。
三爷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流出眼泪:“看不到边的尸体啊,到处都是,这里,那里,全都是啊。你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不养狗的,可那一年,好几百的野狗跑了过来……”
朱厚照脸色阴沉。
这怎么说,总不能埋怨瓦剌管杀不管埋吧?
至于朝廷,当时乱成一窝粥,想逃跑的,想战斗的,想方法的,想赎人的,就是没人有空去收拾尸体。皇帝都被俘虏了,国都到了危亡之秋,实在分不出心思与人手去处理!
三爷顿了顿拐杖,哀叹道:“恶臭数十里,我们这些人也曾被迫迁离,直至后来于少保带人赶走了瓦剌,朝廷才让人收拾残局,我们才搬了过来。”
朱厚照问道:“尸骨埋在何处,三爷可知道?”
“何处?呵,到处都是,不瞒你们,我们耕作的那些田,里面就挖出了许多人骨,那段日子,许多人宁愿出去乞讨也不愿种地,好几年过去,大家才逐渐习以为常……”
“没个坟丘?”
“呵,人都成骨头了,认不出身份,还要什么坟丘……”
“就这么随意地埋了?”
“是啊。”
“可恶!”
朱厚照握了握拳。
二十万大军,满世界估计都在想皇帝被抓了,多少武将死了,京师没了主力等等,可谁想过,这些军士背后的家人,他们甚至连自己丈夫、父亲的尸骨都找不回来,连个祭奠的坟墓都不曾有!
朱厚照起身,走向门口。
三爷起身问道:“小伙子,你这去哪,天可快黑了。”
朱厚照沉声道:“黑了好啊,咱就住在外面,听听风,看看地,等一等夜半子时,有没有军士的亡魂冒出来,告诉咱:这些年,太冷清了!”
三爷追了两步,喊道:“你莫不是想要祭奠那些死去的军士?”
朱厚照转身,正色道:“没错。”
三爷抓着篱笆,深深看着朱厚照,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将官,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