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要像《人生》一样,聚焦在乡土上,未免搞错了概念。”
“《人生》本质上是部乡土电影,只是恰好在西部拍摄而已,这样的故事题材,也可以在中部,在东北,在南方,又怎么能作为西部电影的代表作呢?”
面对方言的质问,章艺谋等人竟觉得好有道理,一时间无言以对。
吴天明语气里充满敬佩,“那方老师觉得,西部电影该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我们必须要拎清楚,不管是美国的西部片,还是华夏的西部片,都属于类型片的范畴。”
方言直截了当地说。
在场的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到“类型片”这么个新鲜的词汇。
“我们国内目前比较成熟的类型片,就属武打片、军事片、故事片和爱情片,像喜剧片、科幻片这些类型片,还很欠缺。”方言道,“其中也包括西部片,如果想要把西部片类型化、想挖掘陕甘宁青在内的西部精神世界,就必须要从西部本土的民族地域里找到文化特质。”
“接着说。”
台上,夏偃取下胸前的钢笔,做起了笔记,钟惦斐等人也有样学样。
台下,章艺谋、韦必达、韩三坪等人立刻拿出笔记本记录,绝不错过方老师的演讲。
周围的电影评论家、编辑、记者见状,也纷纷掏出纸笔,洗耳恭听。
“其实,电影界里出现‘西部电影’的现象并不偶然。”
方言认真道:“文学界里就出现了包含‘西北风’在内的民族地域文学,音乐界也有‘西北风’的民谣作品,究其根本,因为我们文艺界有一种‘文化寻根’的趋向。”
“寻根?!”
相比于其他人,石铁生、莫伸、龚樰这些跟方言亲近的,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过类似的概念。
“没错,就比如说文学。”
方言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
且不说首倡“把文学植根于民族地域文化”的岭南文学,就说以韩少恭、古桦为首扛起的“湘楚文学”的大旗、蒋紫龙、冯骥材他们号召的“津味文学”,以及自己刚刚开发出的“新京味”。
除了以外,包括诗歌、戏剧在内,都来源于同一种泛文化思潮。
“沙沙。”
“沙沙。”
全场只有方小将的讲话声,和众人的记录声,不管是真记还是假记,统统埋头写着。
钟阿城本来只是在父亲钟惦斐再三要求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这个座谈会。
此时此刻,聆听了一番方老师的教诲,仿佛感觉打开了一扇通向文学的全新大门。
“大家有不理解的吗?”
方言扫视一圈。
“我有个问题……”
钟阿城高高地举起手,“依方老师的意思,西部电影也受到这股寻根思潮的影响?”
“当然!”
“黄河是母亲河,发源地就在西部,而华夏的文学、电影以及音乐的生机,也同样在西部,就连我们华夏和国外的文明交流融合,也是从西部的丝绸之路开始的,所以,我觉得不管是上陕北文学,还是西部电影,都不该局限在西部地域的呈现和西部发生的故事,而是文化的根与叶。”
“就像要站在国际视角上,何不展示丝绸之路文化相关的历史和现实呢,比如敦煌?”
方言的一席话,让整个格局全方位地打开,无疑是一次空前的开拓和极大的丰富。
不光是在座的电影界人士,从事文学、音乐、诗歌的作家、编辑和记者们都感觉到在民族地域文学当中,竟然流动着这么一股勃勃生机的“寻根思潮”,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们的文艺工作者要把眼光投向华夏传统文化,重新审视脚下的国土,回顾民族的昨天……”
“一个民族自己的过去,是很容易被忘记的,也是不那么容易被忘记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众人都沉默了,方言也沉默了。
上辈子,华夏的西部电影还真不少。
《一个和八个》、《黄土地》、《默默的小理河》、《野山》、《黄河谣》、《双旗镇刀客》、《秋菊打官司》,甚至包括《牧马人》,这些电影都有西部地貌风景、民俗人情的细节。
但真要论起“西部电影”的定义和理论,是一概没有。
整个西部电影的概念因为没有梳理完整,半途而废了,但如今,此一时非彼一时。
方小将在座谈会上的这一番话,不仅让“西部电影”、“寻根文化”的概念正式诞生,而且把“西部电影”和“寻根文化”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交相辉映,互相映衬,内涵一下子就丰富起来。
在场的所有报刊编辑和记者,各个来了精神,就像饿狼一样盯着这块肥肉。
方老师,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大家还想多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