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阁,这刊印实用书籍,显然就是他同小皇帝提过的万卷阁之事。他不免精神大振,忙道:“青篆正是借此东风,是奉旨刻今科时文,是皇上恩泽浩荡,使众卷纸失而复得。”
“只这事要快。”王华道。
沈瑞应道:“孙儿这就着人联系刘忠刘公公。”
王华是教过刘忠的,对其印象极好,也是默许了儿子王守仁与之来往,见沈瑞这般说不以为奇,却仍叮嘱一句,“如今宫中奸佞横行,你与他交好,也要防备小人算计。”
沈瑞连连称是。
王华又道:“皇上直接赐官这事,老夫揣度着,不是在修孝庙实录上,便是应在建书阁上。实录不需多说,书阁建成也必然仕林称颂,若你在其中任意一处任职,届时因功提拔也是容易。”他看了看沈瑞,“你心里也当有个计较。”
沈瑞颇有些意外,原本想着,历来没有二甲三甲直接授官的,这次皇上想是借着为焦黄中破例,将自己、庞天青、刘仁等皇上“自己人”也抬举起来。
虽说庶吉士三年散馆后二甲通常为编修,三甲为检讨,现下自己等直接授了检讨,看似折中,甚至有些亏了,但这省下了三年时光,实际上是比旁人起步早了许多,且若做得好,三年内升两级都没问题。
不成想,小皇帝还有另有棋招埋在里头。
沈瑞不免好奇道:“那胡瓒宗……李阁老也是意在如此吗?”
王华微微阖眸,淡淡道:“于你们自然是觉得一甲最佳,三甲便是什么所谓如夫人了。然于内阁用人,只要得用,如何会拘泥于一榜名次。”
沈瑞一时也是默然。
又听王华缓缓道:“这一二年间,刘瑾说是清洗刘谢余党,其实李阁老的人也没少动。今年,又是京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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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才说了那番话,果然今日青篆就被人提起了。
若非沈瑞昨日急急请见,在刘忠私宅里见了寿哥,陈说了青篆之事,拦下了解封令,待今日青篆解了封,在这种新科进士云集的场合下,有人说出当初青篆被封的真正原因,沈瑞这邀买人心的锅就背定了。
沈瑞目光在场中游移,寻找着那提刊印之人,想着总要防备一二。
那边戴大宾一阕词填完,大家喝彩连连,忽有人调侃道:“宾仲好风仪,又这般有才,今日不知被多少贵人看中,要捉去作那东床快婿呐!”
有人哄笑,却也有人去看庞天青等几个那日上巳节被“榜下捉婿”的。
尤其是庞天青,虽他会试就是第七名,殿试二甲第五也是正常,但因被直接授官,还是不免被人嫉恨,说是靠了大长公主府云云。
庞天青只自斟自饮,根本不理会。
戴大宾却到底是少年,再是聪明,却也比不得那些二三十岁的人情练达,一时涨红了脸,道:“我……我已在老家订了亲事的。”
那人却笑道:“订亲有何难!退了便是。若有侯府、驸马府门第提亲,难道你便不应吗?”
此言一出,厅上登时一静。
驸马府固然指的是庞天青,但这一科却并没有被侯府看中的,只有一位被丰润伯家定下的。
若说是侯府,又有那订亲退亲之语,只怕是在暗讽上一科状元沈瑾了。
沈瑞抬眼望去,见那说话之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寻常,依稀记得排在二甲八十余名,而他旁边那人,倒像是方才起头说印诗集的。
沈瑞眯了眯眼睛,看来,这是奔着他来的了。
他刚待开口,却是庞天青先一步起身,走到戴大宾身旁,笑道:“宾仲这阕词妙极,只是今日大考已过,当是松快松快,不提时政,只论风花雪月。”
庞天青说着转身向杨慎遥遥举杯,道:“听闻先前杨兄就在这浣溪沙楼上作了一首一七令‘雪’,今日天青献丑,补上一首‘花’字一七令如何?”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抬手摘下帽侧簪花,手中持花,走了几步,便一气成诗。
众人呆了一呆,随即掌声雷动。
庞天青团团作揖,随后大走向那边那进士道:“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那进士一脸不屑,道:“睢县梁晋。庞兄有何见教?”
庞天青一笑,道:“庞某见兄台风姿不俗,口才上佳,便想邀兄台继续作这‘风’‘月’两字一七令。”
那梁晋已过而立之年,颌下长须颇显老相,且着实相貌平平,听庞天青说他“风姿不俗”分明是讽刺,不由火冒三丈,冷冷道:“在下何敢比得庞检讨,有那花容月貌作得‘花’字一七令来,在下可作不出。”
庞天青忽然哈哈笑了两声,便朗声道:“兄台说庞某花容月貌,庞某便作得出这‘花’字一七令。倒是兄台,口口声声谈着‘风月’,却说作不得‘风’‘月’诗词,可不是名不副实?”
说罢,将那手中花往帽侧一攒,抬高了声音,顷刻又作了一首‘风’字一七令。
又问杨慎,“杨兄可能再作一首‘月’否?”
杨慎见他使了眼色,便笑道:“勉力而为。”略一沉吟,也作出一首‘月’字一七令。
站在杨慎沈瑞这边的众进士皆大声叫好,更有促狭者高喊道:“皎皎如月华,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对面那梁晋脸色铁青,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庞天青朝周围一拱手,转而拎起酒壶来自斟一杯,抬手周向四下举杯相敬,一仰头酒到杯干,再翻转杯盏,滴酒不剩。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潇洒之至,他本就俊逸非常,今日又着锦袍,帽侧簪花,真真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方才又是连着两首一七令与状元公斗诗,更显才华过人。
这一番强大而自信的姿态,便像是在说:老子就是有貌,就是有才,合该做高门贵婿,你奈我何?
梁晋被气个仰倒,却是样样比不得,又听得有人窃窃私语说些风凉话,无外乎是他自己没貌没才便嫉恨人家能做高门贵婿之类,他简直要气得呕出血来。
旁边的进士见情况不好,便起身道了句“今日还有事在身,各位慢用,少陪少陪”,硬拽这梁晋下楼去了。
楼上一阵哄笑,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庞天青回归本座,戴大宾忙过来歉然与他道:“是我言语不慎连累了庞兄。”
庞天青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道:“算不得什么,那等想说酸话的人,你便是什么都不说,他也是要乱吠的。”
见戴大宾仍是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庞天青哈哈一笑,道:“宾仲,莫要小看了我去。我却不是那等敢做不敢当之人,这门婚事就是我自己挑的,任他人怎厢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便是。”
一番话说得席上诸人都频频点头,又赞道:“真性情,真名士也。”
庞天青却是哂笑一声,道:“也不瞒诸位兄长,实是此番若不在京中订下亲事,回到家乡,家中等着我的都不是良配,且又都牵扯太多。不若自己做主。”
他挥了挥手,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又问戴大宾道:“可是休了假便要回乡娶亲了吗?”
新科进士都有几个月的假期可以衣锦还乡,或祭祖或完婚等等。
提到婚事,戴大宾倒有些羞赧,脸上微红,道:“待要明年内子及笄后才会完婚。”
众人又是一乐,这才想起这是个少年来,转而目光又都落在同是未及冠的沈瑞来。
庞天青笑道:“恒云的婚事我却是知道的,四月廿八,我可要讨杯水酒。”
沈瑞连忙抱拳道:“那可太好了,我正要求庞兄、戴兄来当傧相呢。”
他愁眉苦脸的一指杨慎道:“有这样一个七步成诗的大舅兄,两位兄弟若不帮我,就我这没诗才的只怕门都叫不开……”
众人一时哄堂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