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这个问题仍旧在困扰着他。不能说他笨,因为他对付杨氏、真德秀等人,都是干净利落,若不是邓若水中间插一竿子,那日朝会时他便可以摧枯拉朽般将这些政敌尽数赶出朝堂。
那样的话,至少在他死前,这大宋权柄,都将掌握在他这个丞相手中。
可惜,就在他最接近胜利之时,他从云端跌落下来。
“徒流求淡水,为淡水团练副使……”
这便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史弥远新职,当初他总担心自己被流放至琼崖,如今倒不必了,因为他会被流放到更偏僻、更无人所知的流求。
事实上,在被押上船、离开悬岛之前,史弥远还曾经幻想过,忠于自己的官员会再度逆转,将自己又救回去。然而,他是被藏在木箱子里送至悬岛的,根本无人知晓他的下落与去向,当时甚至有许多人认为,他已经被天子秘密处死,只是秘而不宣。到了悬岛之后,押解他的孟希声,迫他写了数十封信,每封信都是他自己亲自手笔,若是不从,便以亲族家人相威胁,他不得不依言行事,这些信只是报平安,说自己获罪被贬,将赴流求,让收信人勿须挂记,当好生做事,不可轻举妄动。史弥远知道这些信都是为他在地方上的亲信所写的,在写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冷笑道:“树倒猢狲散,本相……老夫都倒了,这些小猢狲还有何能为?还是寄语官家,小心那李全才是正经。”
“这个自不必担忧,史老先生,流求战舰五艘、精兵两千,如今正在东海附近。”孟希声也不怕他知道:“官家行事,务求谨慎,否则哪能容你活到今日!”
“官家……倒不知官家是为何人所惑,竟勾通你们这些海夷……”史弥远愤声道:“大宋江山,未亡于金人之手,却要亡于你们海夷之手了!”
“哈哈……”孟希声当时便大笑起来。
史弥远想到余天锡曾与自己谈起的,有关霍重城年幼时追杀父仇的轶事,心中一动:“定是那姓霍的酒楼东家了,老夫太过大意,只道他不过一介商贾,能有多大能为,却不知他交通岛夷!”
“史老先生,反正你到了流求也会知道,故此我不怕说与你听。”孟希声冷笑了声:“流求之土乃官家幼年所辟,流求之人,皆官家未入嗣沂王府前的家人。流求一草一木,尽为官家所有,一兵一卒,尽是官家死忠。霍重城在临安开群英会,也是官家授意,你以为官家为他所惑,却是本末倒置了!”
“这不可能!”史弥远失声大叫:“那时他才多大!”
“若不可能,你何至于此?”孟希声摇了摇头道。
这九个字反复在史弥远心中翻滚,他始终无法睡着,便披衣而起,推开舱门。才开了门,立刻有人问道:“史老先生,你有何事?”
“在这大海之中,还怕老夫逃走么?”史弥远没好气地冲了一句。
“官家有吩咐,须得让你生至流求,倒不是怕你逃走,是怕出现意外。”那人笑了笑,马灯底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史弥远哼了声,回到舱中,又蒙头大睡起来。
船在海上飘了近十日,因为遇到一场风暴的缘故,抵达时间比预定的晚了些。当淡水标志性的白塔出现在了望手视线中后,史弥远也被请上了甲板。
陪着他的是孟希声,这几日来,他对孟希声印象还是不错,虽说这个年轻人言语中颇多讥讽,对他的生活却还算照顾,不仅派了专人服侍,而且还给了史弥远一些书,偶尔还来陪史弥远下下棋说说话,让他这途中不算过于寂寞。
至于史党其余人,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
“史老先生,这便是流求路淡水府了,当今官家九岁便开疆辟壤,史老先生不知吧。”指着越来越近的淡水,孟希声笑道:“史老先生若是知道,绝不会选官家为沂王嗣子。”
“九岁……开疆辟壤……”史弥远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城市,如果不出意外,他只怕要终老于此,死后也不能归葬故土了。
想到这里,对于这座初次见到的城市,他无比厌恶起来。
注1:在衣缝中夹带药毒死要人之事,其实发生在西汉,当初霍光之妻显夫人,便令女太医夹带药粉,毒死了汉宣帝起自寒微之时的结发皇后,为的是扶自己女儿为皇后。
注2:杨石密奏杨太后请撤帘之事,为史实,只不过原本是见着济王之死,畏于史弥远手段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