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两家斥侯探得分明,李邺此次是自京东阳谷南来,手下不足万人,却带着大车六百辆,骡马三千余匹,这等规模不是押送粮草辎重还有什么?”孛鲁又道:“若是来援徐州的,彭义斌在河北京东有数十万之众,如何只会带不足万人?”
“太师所言有理,但太师可曾想过,那李邺原是南朝皇帝小儿殿前第一亲信之将,如何会以身冒险,带着这不足万人的车马辎重来徐州?若说这背后无诈,谁人能相信?太师,贵军虽是骁勇,但也有台庄之败,不可不慎之!”听得孛鲁之语,武仙也微微动了怒气,说话便带了些讥意。
“台庄之败为我大元奇耻大辱,事后陛下与我多次检讨,觉得败在一个地方,那便是在宋人预设之战场上与宋人交战,故此才中了宋人诡计。”孛鲁冷笑道:“若不在台庄,换得任何一地方,宋人的那毒火阵如何有时间设置?如今李邺在半途之中,不可能预设阵地,相反,我军来去如风,要在哪儿与之交战,都由得我军选择,主动之权在我,何惧其有奸计埋伏?武元帅,求稳固是万全之策,但稳得过了头,只怕反而遗误战机!”
二人的争执险些以不欢而散告终,最后孛鲁考虑到需要金军围着徐州,防止秦大石派出援军,终于与武仙达成共识,元军先突击李邺,获胜之后再以李邺等人首绩恫吓徐州,坏徐州士气再攻城。
就在孛鲁与武仙争执之时,在秦岭之北,余玠与赵景云也进行了激烈的争执。
“曼卿,你是儒生,未曾亲临战阵,便跟着都督坐镇中军,我与孟璞玉去前线便可。”余玠有些无奈地道。
“我是儒生,你余义夫便是武将不成?更何况我在华亭民变之时曾亲冒矢石上阵杀敌,哪里未曾亲临战阵?”赵景云不服气地道:“尽管放心,我在流求随着近卫军训练过,自己照顾得来自己!”
他这番话有吹牛的嫌疑了,孟珙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若按着他的心思,这两人他谁都不想带。生为武人,保家卫国流血流汗那是义务,就象是自己在大宋陆军学校听天子说的那般,“武人以尽忠报国为己任,何人敢不敬之”,这些儒生在后军中运筹帷幄便可,至于上阵厮杀,还是交给他们这些泼胆汉罢了。
但这两个人他又一个都不好得罪,孟珙乃是将种,知道赵景云的老师户部尚书魏了翁对于军队意味着什么,也从李邺等人处得知天子对赵景云刮目相看的事情,故此不敢过于怠慢。而那位余玠,更是让孟珙心生敬服。
“倒是个胆大包天的角色……”想到这里,他悄悄看了余玠一眼。
他这般看待余玠是有其缘由的,早在孟珙赶到襄阳之前,余玠便夜见赵葵,说动他改变方略,挺军北进,提前开始攻掠中原。他偏居于荆襄一地,能够利用手中并不多的资讯,比临安城中的军事参赞们更早判断出蒙元金国合兵动向,其对战场的敏锐感觉,是孟珙第一个佩服的地方。
当他意识到战况可能发生的变化后,他能够以身家性命为担保,说服赵葵毅然提前北进,这其中所冒的风险之大,若是稍有差池,军法追究起来,他余玠就是有十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易地而处,孟珙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也会这样做,这是孟珙佩服的第二处地方。
“要不然你我二人在此比试一番,看看谁武艺高强,负者留在中军,胜者随孟将军出战如何?”余玠笑道。
“比便比,我还怕了你不成?”赵景云哼哼唧唧地摆出了姿势。
见二人真要开打,孟珙怕伤了他们的和气,忙劝道:“多带一人也是多带,多带二人也是多带,不如二位一起与我同去,若是有什么军机变化,也好多个人为我参赞谋划!”
“孟璞玉说的是正理。”二人都点头道。
他们的心中都涌起一股自豪感,现在他们踏着的已经不算是宋国的土地,而是金国疆界——不过他们更愿意称之为沦亡故土。
回头望了一眼苍苍莽莽的秦岭,余玠忍不住高吟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空祭无忘告乃翁!”赵景云不甘示弱。
“曼卿,你占我便宜!”余玠甚是不快地道:“莫非是瞧不起我?”
二人吟诗之时,赵景云确实象是占了余玠便宜,自称是他的“乃翁”,孟珙偷偷弯着嘴笑了笑,觉得这二人没有一般书生的迂气,倒象是武人一般豪爽。而且在这一路上的交往中,孟珙更是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不象一般文人那样轻视防备武人,而是一种敬重。
“武将者心思不可驳杂,只须念着一件事情,那便是为国捐躯。若能如此,何愁君王猜忌,何虑文人轻慢,何忧富贵相离?一心报国,赤胆为君,勇往直前,爱兵如子,此为堂堂正正的武人之道。”
想到陆军学校操典里《武人篇》中的辞句,孟珙只觉得心血沸腾: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其时耳。
大宋炎黄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来自宋国的军队终于翻越秦岭,踏上了他们丢失了一百余年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