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季明倒下的六七个时辰前,天还是湛蓝的。
建康内部再怎么样血流成河厮杀不断,也断然是影响不到头顶的这片蓝天。前些日子的阴雨逝去,天上飘着连丝的云,言玉走过树林,搬起来地上一块儿扁平的断石,应当是被打砸之后从院墙哪里掉下来的,还算平整,可以当个碑用。
他还穿着从宫中离开的玄色长衣,发冠却散了,干脆将发披在肩上,捡到那块断石,还挺高兴,回过头来:“我觉得这个就可以。”
谢姑腿脚有些不便,跟在后头面上神色难辨。
言玉单手拿起那块平整的断石,随手拿刀划拉了两三个字,斜插在几日前就挖出的一人长款的坑边。坑里头摆了一口窄窄的简陋的木盒,他这会儿也不管衣摆落在了春雨后还有些湿润的地上,蹲着道:“谢姑,别这样,我倒是能自己死了,可要你事后来帮我盒盖,我怕这里太大你找不到。要不你站远一点等会儿?”
谢姑摇了摇头,咬牙走上来:“老身杀过的人比你多,知道怎样快,怎样不疼。”
言玉露出一个好笑的神情。
与她行将就木似的苦痛神情相比,他脸上几乎像是映着春光,双眸闪烁。言玉手里那把刻字的小刀,暗暗握在了袖口之中,坐进那木箱里去,平整的箱盖放在一边生新草的地面上。
言玉从腰间,将那曾经时刻带在身边的黑玉笛拿出来,扔在了箱外:“别让这玩意儿躺进我这一点清净里了,放外头让泥沙填埋就挺好的。”
谢姑愣了愣:“你不要这笛了?”
言玉两手扶在脑后,躺下去,把头发拨到一边去,漫不经心:“不要了。想来想去,不想要留她的挂念。”
谢姑点头:“也罢。”
言玉躺下,眼睛望着天,就跟头一天看见建康头顶上的天空长什么样似的,头没有转,跟跪在旁边地上的谢姑道:“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自己来。你帮我合上盖就是了。”
谢姑固执道:“不,老身来。”
她将一把匕首递过来,言玉穿的衣服很软,这是他的习惯。刀尖抵在胸口,划破一点衣料,言玉难得多话:“□□实在是容易太丑,痛得扭来扭去或许在里头蜷成了个虾米,割脖子又挣扎太猛,满脸狰狞。”
谢姑忽然道:“五少主今日才打算躺在这里,是见到她了?”
言玉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道:“算见吧,见着她的军旗了。也知道她打算怎么做了。”
谢姑道:“那我便动手了?”
言玉还是望着天,漫不经心点了点头,他手里捏着的刀刃,从衣袖里露出了个头来。他其实心里有一份担忧,觉得谢姑不是个理智的人,从她年轻时候跟北机那几位决裂就看得出来,是个爱恨都拧到自己走不出来的人。
他怕谢姑会将这一切,算在殷胥或者崔季明的头上,他怕她会不顾一切的去暗杀或报复。若是他死了,谢姑这人已经半疯,怕是没有盼头了。这确实是她可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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