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总之……一言难尽。”
朱成至今记得父亲要自己管朱胜京叫“舅公”的那一幕。尽管朱胜京年龄比父亲大不了多少,父亲却对他很尊敬。爷爷、奶奶,尤其是当时还在世的曾祖母,对朱胜京都有一种本能的维护。
朱胜京应该是懂得一点医术的。以前交通不发达,信息闭塞,再加上过水村村小人少,连个最基本的赤脚医生也没有。遇到急病,要么立刻套上马车往城里医院送,要么干脆什么也不做,就让病人躺在家里苦熬。
按照老人的说法,朱胜京在草药使用方面颇有心得,前前后后还是治好了不少人。不过据朱成观察,那其实是把西医药片磨碎了掺进药汤里的做法。他好几次在城里遇到过朱胜京,对方身上扛着大包小包,装药片的小瓶子从他衣服口袋里露出来,有红霉素、克感敏、四环素,以及滇南中药厂生产的“止咳丸”。
村里的老人不相信医院。这种观念来源于根深蒂固对城市的畏惧心理。城市就是一头可怕的吞金兽啊!据说早年间村里有些人去城里讨生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多年以后,有人在城里街头偶遇,发现当年离开村子那些人混得很是潦倒。尤其是两个女的,毫不掩饰她们操持的皮肉生意。面对村人的质疑,扭曲着涂抹鲜红唇膏的嘴,喷吐着刺鼻的烟圈,大喇喇的发出讥讽:这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笑贫不笑娼。你们这些穷鬼口袋里连买碗米线的钱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过水村真的很穷。“贫困村”的帽子戴了很多年,却没人想过要把它摘掉。
贫困好啊!每年都有政府免费送来化肥,还能无偿得到上面派送的庄稼良种。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得到扶贫款。虽说数量不多,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几块钱(早期),但是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那时候朱成还小,却清清楚楚记得每次发扶贫款的时候,村里人眉开眼笑的样子。接下来那几天,是村里最盛大的节日,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过年。两分钱一把的麻将,一分钱起底的“扎金花”,还有民间盛行的“推筒子”,各种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给。
有赢的,自然就有输的。口袋空空回家以后,自然少不了争吵打闹。其实村子里很多家庭都盼着这点儿扶贫款。孩子上学、吃饭的油盐、做新衣裳要扯的布料……如果钱没了,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一种损失。
大手大脚的毛病并非天生,而是这些钱来的太容易,自然就没人会珍惜。
朱胜京算是村里的一个人物。他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调解相互争吵的那些人。朱成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老人要管朱胜京叫“活神仙”。等到后来大了,亲眼目睹朱胜京在黄纸上画出人形,然后用刀子在人形图案上割出一道道鲜血痕迹,这才产生了畏惧感,也对冥冥中的神灵产生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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