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程一下子恍惚起来了。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豁达潇洒,不沾染尘世俗气,悠然自得于山野之间……到底是谁唱出这样一阕意味深长的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飘渺的声音似乎使他的心安定沉静了许多。他走出禅院的小门,走到后山去,在竹树的掩映之下,他再也没听见刚才那个声音了。
可是他发现另一处更好的风景。
寺院东北角那堵矮墙前堆了一大堆树枝,树枝上岌岌可危地站着一个身穿白衣背带竹篓的瘦弱身影,他正攀在矮墙上不知道在偷看什么。慕程走过去轻轻一跃,那堆树枝沉了沉,那人险些没有掉下来,但仍然扰乱不了他的注意力,慕程看向那寺内的大殿,不禁好奇道:
“几个缁衣和尚有何好看的?”
“嘘——别吵,听说天都第一美人来这里上香了。”声音很轻,可是慕程依稀辨认得出,这便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有些失望,那样的好词,竟出自这样一个好色之徒。
“刚才那首词是你唱的?”不死心,还想确认一下。
“什么词?你想看美人就小声点!”
“她已经走了。”
“走?走去哪里了?”
“下山了,离开了。”
一直专心致志的人猛地转头看向慕程,怔了一瞬,然后说:“你怎么知道她走了?爱看美女是人之常情,兄台,不要想着独食!”
那张脸腊黄腊黄的,像病入膏肓的人,眼角还有一道浅肉色的疤一直延至耳垂,头发乱蓬蓬地用布巾包着——慕程愣了愣,这人的容貌不算太丑,可真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独食?他冷笑,“兄台不怕见到了天都美人后悔恨爹娘生了自己这样一张脸面?”
那人气极,瞪着慕程正要发作,可忽然脸色大变,颤着声音说:
“你……你别动!”
慕程不耐烦地转身要走,那人猛然大喊:“小心!——有蛇啊!”慕程一瞥眼见到墙边竹树上盘踞着一条竹叶青,手指刚想弹出一个指风,没想到忽然一股蛮力袭来,那人竟是用尽全力把他推倒在地,而他自己脚下不稳,也重重地跌落在慕程身上。
慕程的胸口被猛力一撞只觉得疼得发闷,长这么大,第一次当了人肉垫子,而那个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地蹭着他胸口坐起来,自以为反应奇快地从身边的锦囊里掏出一把把东西扬了起来,黄色的粉末顿时四散。
慕程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地站起来,“你这是在洒什么?!”
“硫磺啊,居然有蛇,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的嘴角无端抽搐,他生平最最讨厌的就是硫磺的味道!而这人,居然还洒了他一身!眉间阴云密布,他慕程还是第一次动了想唤出蛇群来杀人的念头。
“喂,你不谢谢我啊?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啊!”看见慕程掉头就走,那人反而觉得很是不满。
那竹叶青,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果他今天带了碧玉青蛇出来,方圆十里都不会有蛇敢靠近,明明是他莽撞差点误伤了自己,却偏偏敢说救了他一命?
他冷厉地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他还不知道已经触怒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生平第一次扑倒一个男人,居然是被蛇吓的,一点都不浪漫……”
慕程再也忍不住,头也不回地踢起一颗小石子手向后一扬,石子打向那人头顶的竹树,没到一眨眼的功夫,身后便响起那人的尖声惊叫:
“啊——怎么蛇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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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的这个梅子嫣,语气天真无忌,性情直爽,煮人应为救人吧?”我嗅着青梅酒的气味,嘴角微扬。
“夫人说的是。她救了那落难少年,对作恶的三人小惩大戒,其实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吕思清是一游方郎中,年少气盛,输了也不过是依约喊了她一声‘姑姑’,可见,”闵四空笑着摇头,“她也不过是个玩心稍重了一点的善良女子罢了。”
“那慕程是个好人吗?”我问。
闵四空沉默了一瞬,“夫人觉得呢?”
“我想他放弃沈碧俦应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是为了她好;娶东庭的郡主,也不一定会不幸福。不过,至于梅子嫣与他的初见,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先生要说的就是这两个人的故事?”
“不是,是三个人的故事。”
闵四空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亭中,轻轻地向前伸手握住那装满了青梅酒的小酒杯。
他给我留了一杯。
我缓缓地喝下了这杯酒,又酸又甜的味道似乎与某段记忆中的情景重合。那天夜里,我又见到了那个素衣女子笑眯眯地趴在窗口看着窗内青衫男子的身影,那男子负气地把一堆青梅扔进瓮里,一副想报仇雪恨的样子,素衣女子还不忘搭上一句:
“喂,记得要放酒糟……哦,还有要把坛子的口封紧了,味道要像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青梅酒,否则……”
“闭嘴!”那男子转过身来吼道:“再罗嗦今晚让青儿陪你睡!”
素衣女子的脸顿时白了,乖乖地噤了声。
……………..
醒来时,那青衫男子的脸,我印象全无,只记得梦里自己那种又欢喜又心酸的感觉。
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