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女那种已经痛得神智都很迷糊的状态就不多说了,徐循这里,多少也是有心和来探视的宫人多说几句话,打听打听内城的情况的,可这些宫女子,一个个全是劫后余生的惊弓之鸟,光看着脸色都有点吓呆滞了似的,多的话哪里还敢说?徐循自然也不好追着问,只好让她们回去了。
两个长辈倒也是都没多说什么的,就是让她们好生休养,好了进宫去玩。就是这句话,徐循都咂摸了半天,等太孙妃回来了,赶忙过去打听,太孙妃这才仔细地说给她内宫的变化。
现在的确是不杀人,开始结案了,也开始登记死人的名单——除了那些被定罪后当时就杀掉的以外,那些自杀自尽的宫人中官,最后定性冤死了的,找得到尸骨的就略微厚葬,找不到的就衣冠冢做一个了事。妃嫔们照此办理,倒是有几个朝鲜妃子和底层宫嫔因此被平反,从这件事里给摘了出来。
当然,这些人十有八.九也全都死光了,顶多就是葬礼略盛大一点而已。只有韩丽妃,算是运道大了,她当时被锁在自己宫里,差些也被饿死,却是看她的中官,原来也是她宫里的人,颇有忠义之心,冒了极大的风险给韩丽妃匀了一点自己的口粮,就这样才勉强活了下来,被放出来时,人都瘦得只有一把排骨了。
但,她毕竟是活了下来,光是这一点来说,就要比她的很多同仁要幸运得多了。
至于刘婕妤,毫无悬念,因年轻貌美,颇擅长于房中术,被皇爷认定为私下肯定有和中官眉来眼去,进宫没两天就没了性命。
“现在初步是统计出来了。”太孙妃和徐循说,“咱们整个城里,死了少说能有两千多人。”
两千多人是什么概念?整个皇城所有人加在一起,大约活人也就是七八千,这一下就死了四分之一。这场风暴有多大,至此才算是粗略地出来了一点概念。
“听说皇爷后来回过神来,也是有点悔意……”太孙妃说着说着,忍不住也是叹了口气,“这个月又开始修佛寺、道观了……甭管怎么说,事情也算是快结束了。太子妃娘娘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一阵子,等新宫规颁下来了,这事也就算是真结束了,到时候,咱们进宫时,也别说、别提,就当作是没这回事吧。”
宫规宫范,就是宫里的规章制度,这场风暴,说是因为有人要谋害皇爷引起的吧,可审到后来,这个初衷也没人记得了,谁会相信这两千多人结成团体,对皇爷图谋不轨?最后,宫里给这事的定性,那就是这两千多人或多或少都触犯了规矩,譬如说宫女和中官乱搞,宫女和宫女乱搞,乃至于宫女用器具自己乱搞等等之类的荒唐事儿。死掉的一些人里,还真不乏是真做了这些事的,还有就是在宫里随意地买卖宫外的各种东西,不体面的也卖等不一而足。
而为了避免此类事件的重演,□运动结束后,自然就要颁发一部更严厉、更细致的宫规,对宫女、中官的行为做更严格的规范,以此来杜绝宫闱不宁的可能性,所以,新宫规肯定是要写的。
这一点,徐循和孙玉女倒也都猜到了,原来的《女内训》、《女诫》,多数都是德育书籍,和法治没什么关系,没有严厉的规矩,让人心存敬畏,宫里肯定也得乱,这一层道理,大家都是能看透的。
不过,太孙妃扔下的第二个消息,可就比较重量级,而且和她也有切身的关系了。
“可现在,内城里的活人一下少了这么多,事儿也都没人做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张娘娘同我们说,等到今年秋后,估计是又要选中官、选宫女了。”
她似乎有些嘲讽之意——只是眉毛一抬又止住了自己这不得体的神态。“还有,这一场风波闹得,年轻点的妃嫔都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中年妃嫔,已经撤牌子不侍寝了。皇爷身边也不能少人服侍不是?所以,明年开春,又要选一次秀女了……听张娘娘的意思,东宫和咱们太孙宫,也都可乘便添点人。”
死人怕什么?再找就是了,天家还怕没人服侍?这边刚送走了旧人的棺材,那边新人吹吹打打地,就已经要迎进宫里来了!这大半年的时间,也就仅够余下的活人,把死人们的家私细软打扫干净,再装点一番屋子,迎接新宫人们的入驻吧。
徐循一下就愣住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太孙妃看了她几眼,终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对皇爷呢,还是对徐循。——见身边也没有别人了,她就压低了声音。“去年事多,大哥无心宫里也没什么。现在咱们可就三个人,我身子现在也不行了,一下雨就浑身酸疼……玉女也是一身的病。小循,咱们选秀时候住一屋的交情,虽说我在这位置上坐着,不能不一碗水端平。可心里亲谁咱俩明白,这半年时间,你可要抓紧啊……”
以太孙妃的身份,这一席话,已经算是说得很过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