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去这么做,他的心里就痛苦,受煎熬,寝食难安。
也只有通过帮助这些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深陷生活逆境苦苦挣扎的人。
他才能获得一种心理平衡和宽慰,就像补偿了自己的过去。
尤其是他这两天耳闻目睹,搞清了罗广亮“犯事儿”的细节。
知道了罗广亮其实是被人给诓骗了,本质上是个很好的局气人儿。
不但经常帮邻里干力气活,帮大伙儿教训过房管所吃拿卡要的电工,打跑过胡同里拦截米晓冉的流氓。
甚至还替原先那个宁卫民在学校里出过头,充当过保护神。
他就更感到一种精神上的鞭策,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督促他必须得伸一把手才行。
只可惜啊,宁卫民刚在心里动了这心思,康术德就看出来了。
老爷子不亏是师父,明察秋毫,为此先就警告上徒弟了。
跟宁卫民说人情世故是很复杂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老理儿。
外人要想插贸然一脚进去,即使是好心,也未必能办好。
让他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别多管罗家的闲事儿,否则弄不好就让自己里外不是人。
就这样,宁卫民一肚子的盘算,还真的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点啊?
不就是想跟师父商量一下嘛。
没想到这老头儿来个绝的,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这不要生生憋死他嘛。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活人就没有让尿给憋死的。
这不,转眼就到了1982年1月24日,农历壬戌年的除夕。
没人能够商量,又自觉掌握不好尺度的宁卫民,居然还真的让一泡尿给触动了灵感。
应该说,大年三十这一天,首都的过年气氛十足。
傍晚临近时,长安街旁所有建筑物的彩灯都亮了起来。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人民大会堂内部,举行首都各界新春团拜会时,每个人面前却只有清茶一杯。
敢情这是去年才刚刚开始实行的新章程。
所以当我们的“伟人”主持会议时,他是这样说的。
“摆在同志们面前的,还是清茶一杯。和去年相比,有没有什么不同呢?我看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们的国家正在急速好转。虽然桌上清茶依旧,可国家面貌常新。”
这立刻引起了全部与会人员的连绵不绝的掌声。
和长安街上的热烈气氛一样,距离人民大会堂几公里之外的扇儿胡同,年味也是浓厚极了。
外面飘着大雪,鞭炮时不时的炸响。
家家户户案板,几乎都响着剁馅儿的声儿,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饭菜飘香。
可偏偏这样理应全家团聚的日子,罗师傅然拒不接受自己的小儿子。
宁卫民傍晚赶回来过节的时候,就正好迎头碰上裹着个没罩衣的破棉袄,在院儿外头挨冻的罗广亮。
当时可是着实吓了宁卫民一跳。
因为都到了这时节,除了放鞭炮的孩子,大街小巷里哪儿还有人啊?
他这一转弯儿,心里就惦记着进院门儿呢。
哪儿想到,就在墙角还会碰见一个被冻得直蹦跶的大活人啊。
真是出乎意料,心惊肉跳!
尤其乌漆嘛黑的暗色中,人的鼻子眉眼全看不清,唯独两双眼睛倒亮晃晃的。
说不好听的,跟哪个城隍庙里跑出来的小鬼儿似的。
所以宁卫民直接就“啊”的一声,身子也打了个颤悠,跟钉子似的定那儿了。
幸好马上就听见道歉的声音了,“卫民啊,对不住啊,吓着了吧?”
“嗨,是你啊,怎么跟这儿待着呢?”
而话一出口,宁卫民就后悔了,因为他问得忒多余,明显就是废话。
果然,罗广亮被冻得发青的脸色分外尴尬,眼睛也有点泪晃晃的感觉。
“一会儿就回,今儿家里忙,等我妈用完厨房的……”
没别的,宁卫民赶紧装傻。
他打个哈哈,掏出烟来给罗广亮点上一根,这才进院儿去了。
经过罗家小厨房的时候,他也没忘了跟正忙和的罗婶儿打个招呼。
但就是这样的日子口儿,罗婶儿居然没有丝毫喜气。
手里捞着炖肉,冲他一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