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说明人的潜力无限之外,还能说明货币这东西具有使人脑筋开窍的功用。
千万不要否定这一点。
因为这点哪怕对于其他的小贩也是一样的。
就拿“连长”来说吧,眼睁睁地看着外国人的钱轻而易举地流进了宁卫民他们这些人的腰包,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所以当宁卫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没有客人的空档。
“连长”就趁着这个机会,跑到宁卫民的面毕恭毕敬的敬烟,主动提出一个要求。
“连长”说希望能从宁卫民的货里分出一些货物,拿到自己的摊子上帮着也吆喝吆喝,如果卖出去,给点辛苦费就行。
对这样的要求,宁卫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反而颇感欣喜。
说实话,“连长”能提出这样互惠互利的要求,实在让他有点刮目相看。
于是他烟也没接,就直接从一辆车上拿下来一大包丝巾,整整六十条,给了“连长”。
这玩意比较简单,不牵扯到尺寸问题,价格也好算。
随后宁卫民就“连长”约定。
价格就按八块一条卖,每条给他提八毛。
当时给“连长”喜得,就跟撒欢的狗似的,美透了。
这位爷二话不说,赶紧把货都抱回自己那儿去拆包装。
然后把军装收起来一半,丝巾一条条全挂自己铁架子上了。
就这样,宁卫民的营业范围得到了意外的有效扩大。
等到“连长”再一开张,成功截留了一部分外国人,达成了几笔交易。
除了那个卖裤衩的中年女人还抹不开面子。
其他的几个小贩为了分润利润,沾沾好处。
也都有样学样,全都一窝蜂似的挨个来求宁卫民了。
说白了,谁跟钱有仇啊!是不是?
宁卫民也非常痛快,就按照刚才给“连长”的条件,挨个都给了一些不同的货,大家一起发财。
他甚至看着那中年女人可怜,主动拿了一些草编昆虫和吉祥结给她代售。
于是皆大欢喜,整个秀水东街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有生意可做了。
所有的摊位也都铺上了宁卫民的货。
这条街,就这么姓宁了!
然而这个时候,罗广亮倒不免有些替宁卫民紧张了。
他看到的是风险,于是忍不住停下了生意去提醒宁卫民。
“兄弟,咱这都是挺贵的东西,一分钱押金没有。你怎么只记了个数目就给这帮人?咱也不认识他们啊,没半点深交。这要是万一他们不认账,或者是……”
却没想到,宁卫民却一点也不担心。
他非常轻松,只笑了笑,反而宽慰罗广亮。
“三哥,生意最高境界就是持续性的互惠互利,让双方都满意。要实现这点,第一靠头脑,第二靠用人。”
“这么说吧,我其实不是信任他们的人品。就像你说的,毕竟是初交,没有任何信任基础。但是,我信任利润,信任钞票这东西对生意人的诱惑。”
“你看看他们,好好看看。这些人在帮咱们卖货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他们自己的东西外国人不需要,可咱们的东西,却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一起赚外国人钱的机会。只要吃过了这次的甜头,他们就再舍不得扔下了。有一自然还想有二。”
“我自信就在于这一点,只要咱们能给他们长期提供这样的合作机会,他们就永远不会背叛。这就是我的道理。让他们今后一起帮我们卖货,何乐不为?”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永远不要轻信生意人,但可以放心大胆信任钱。当一个生意人渴望从你手里获取持续性的利润,你就可以像相信钱一样的相信他了。”
“嘿嘿……”
罗广亮默默琢磨了片刻,终于消化了这番话,一拍宁卫民肩膀。
“我还以为做生意只是会买会卖就行了呢,把钱算清楚就够了。今天你真让我开了眼界。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多名堂。兄弟,你可真是做生意的天才!了不得!我估计今儿非要跟你打赌那仨小子,一会儿醒过味儿来就得哭死!”
宁卫民则谦虚地摇了摇头。
“打赌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也是为了不让大伙儿都闷坏?哪儿能真当真啊?那不成了我欺负他们?”
然后给罗广亮递上一支烟,“叮”的一声,还打燃火机。
就是这个动作,把一切话都省略了。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起来,先后把脑袋凑到了打火机前点烟。
燃起的火苗背后,是仍旧在继续交易的街市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