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总算引发了康术德的恻隐之心。
“你惯会装可怜,还老有的说。算了,给你提个醒儿吧。那个什么展览会,乱七八糟的关系太多,我还说不好。可你们公司那个……那个为奖金制度闹哄的事儿啊,你想偏了。这里面的事儿没那么复杂。你呀,干个公司你都快干傻了……”
峰回路转的语气让宁卫民登时精神一振。
“哎,师父,这怎么说?”
“怎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们公司所有人都算上,凑一块为什么啊?不就是为了挣钱嘛。反对你的人啊,表面上看,似乎嫌你的人挣得太多。可实际上,不过嫌自己挣得太少。”
咔嚓!
什么叫一语中的啊?
宁卫民的心里宛若划过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瞬间通透了!
还别说,可不真的就这么回事嘛。
如果换个角度看问题,那还真是……
只是,压根没容他继续凝神细想下去,电话那头康术德又毫不客气的开腔了。
把他才刚受到启发的灵感给终结了。
“哎哎。你的事儿自己慢慢琢磨去,回头想不出来辙,小心我拿烟袋锅子敲你脑壳。现在,给我好好听着啊,我急着找你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你赶紧回缝纫社一趟,你那些账款收回来的现金最近有点淤了。你边大妈替你收了得有两万多块的款子,她保管着成天提心吊胆的,你别再让人家上火急出病来。”
“第二件事儿,边家最近可有喜事。他们家大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邻里们的意思几乎都已经到位了。这事儿可没有让人代替的,所以你要回去,别空着手。你心诚点,听见没有……”
哎?这两个事儿确实让宁卫民有点意外,也是被他忽略掉的。
一琢磨可不是嘛,也难怪康术德会打这个电话。
边大妈这人责任心重,老太太又没见过多少钱。
两万多块钱现金搁她手里,她又以为是公款,时间长了,确实压力够大的。
而边家的大儿媳妇李秀芝要生孩子的事儿,他都给忘了。
想必边大妈现在因为儿媳妇坐月子,家里的事儿事也不老少。
这里头外头的,肯定够这老太太一受的。
于是宁卫民不好意思了,打上了哈哈。
“好好,老爷子,我马上抽时间去办,肯定不能让边大妈为难。您也别怪我,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谁让我忙昏头了,不知道呢。更何况这还是好事呢,咱怎么着也得喝两杯,我得带点好酒回去……”
康术德却不为所动,直接赏他一个烧鸡大窝脖。
“嗯,弄两瓶老白干,您再捎半斤猪头肉更好,像话吗?那是月子人吃的东西吗?”
宁卫民被呛得哭笑不得,赶紧求饶。
“我说师父哎,我算服了您了。您就别挑我的字眼了。我是带酒孝敬您,行不行啊?给边大妈那边,我哪儿能送这个啊?我送点奶粉,排骨,活鱼,活鸡,小孩衣服,这总没错吧?”
老爷子终于认可。
“嗯,这还差不多。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现在班儿上呢,这马上就得给厂领导送报纸去了,不能在传达室再待着了。这事儿你抓紧时间,千万别忘了,听见没有……”
“哎哎,我记住了。马上马上。”
说着,宁卫民再不敢耽搁工夫,一边挂了电话,一边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
谁让师命难违呢。
这世上如果有谁能让宁卫民不打折扣的赶紧行动起来,那一定就是康术德。
其实这不奇怪。
别说宁卫民向来对康术德肚子里的知识相当敬重,颇有几分崇拜。
就说他们一个孤儿一个孤老头子,相依为命的时间久了,自然难免生出亲情。
这也就真应了那句古语,到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地步。
而且要说句实在话,真有血缘关系,怕宁卫民也难免有所懈怠。
还正是他们这样的关系,有尊重有亲近,还总得保持客气与敬意,才能让他尤为重视,丝毫也不能敷衍。
但有首歌儿是怎么唱的来着?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就没这么巧的,就在宁卫民跟自己裤腰带较劲的时候,电话偏偏又响了。
接起来一听,好嘛。
这人比康术德更让宁卫民精神紧张,也更不好对付,是霍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