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无论是提到“吃了唐僧肉”那个“紫檀大王”的发家史,还是说起那位港城导演李韩祥的私人家具收藏,全都离不开的京城硬木家具厂。
更没想到的是,他跟乔万林一打听,居然这京城硬木家具厂同样是区里的厂子。
敢情那就是过去“龙顺成”改的名儿啊。
那不用说,随后就跟着又去了一趟。
果不其然,库里全是“运动”时候抄来的硬木家具。
而此时的京城硬木家具厂因为开支困难,正在向各学术团体、机关、学院和文化艺术部门写信发函,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推销该厂三十年来收藏的老家具!
当宁卫民亲眼目睹,光黄花梨和紫檀的架子床就有好几十个,桌椅板凳不计其数,各种残件堆积如山的场面。
甚至就连马老师在节目里推崇过的“明黄花梨带托泥台方座”和“清康熙紫檀雕螭龙纹大画桌”全在眼前的时候。
当听说一对黄花梨圈椅,只卖五十块钱的时候。
试问他还能不急眼啊?
他这时候是既庆幸又着急。
庆幸的是,这库里的家具还没被别人看过呢。
好东西全在,他应该是第一个吃肉的主儿,这点确定无疑。
可急的是,他要买下来,想成功截别人的胡,那厂子开价至少四十万啊!
他钱都花秃噜了,手里就有个万八千的过日子钱了,一时半会去哪儿筹这么一大笔钱去啊?
卖一些东西吗?
别说他手里的东西这时候卖了都很亏,一时间也卖不出这么多钱啊。他的事儿可是急茬的。
好家伙啊,那真是溜溜的为了筹钱又着了一通急。
最终不得不再次仿效两年前买近代字画之举,四处举债借款。
也多亏康术德、张士慧再次倾囊相助,给凑了八万。
公司同事们对他的信用度和好感度已经提升不少,借了他八万。
而且这次还有了罗广亮和他那伙子小弟兄们给凑了六万。
最后再加上应该给付服装厂拿货的一笔款子,他求人家推迟俩月账期。
最用又用了合资饭庄名义进行担保,跟硬木家具厂说好十万尾款仨月之后再付。
这才算勉强凑上四十万买下来这批硬货。
说真的,这小子的急可着大发了。
和上次买近代字画一样,人又瘦了一圈,最后又变成一屁股债了。
事后,连他自己都骂自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得陇望蜀,永不知足。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
不说亏心的话啊,这事儿换谁,谁能看得开大撒把,不知难而上啊?
这都是错过这村就没这店的大好事,他没法再眼睁睁看着这些好玩意被别人买走。
当然,或许有些人认为,似乎好些钱是没必要花的,全是宁卫民大手大脚之故。
他本可以不必这样的贪心,也就不会这样的窘迫。
就比如他修四盏宫灯的五万五,给“葡萄常”复产投的三万块,给刘永清做开窑烧瓷出的六万八。
从性价比上看,他所花的这几笔钱。
远不如他之前买邮票、字画和印石更划算,显得傻气,甚至算亏本。
可问题是宁卫民也是真心觉得这些好东西,这些好技艺,就像濒危物种一样不应该就此消失泯灭。
他真的痴迷于这些工艺美术品的美。
这些东西蕴含的智慧和趣味,其实远比古玩、字画、瓷器、印石更能打动他。
因为够直白,离生活是这样的近,随便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精彩。
但相当可惜的是,这么多美得匪夷所思,让人不能不拍案叫绝的东西,是需要那些极为复杂很难掌握的传统工艺美术技术才能制作出来。
偏偏正因为我们国家经济的窘境,找不着市场定位,这些技艺正面临着逐渐失传的境地。
他能肯定,如果自己不伸把手掏这个钱,今后一定再也见不着这些东西了。
他还就想着试一试这些东西保护下来,看看今后究竟会有何不同。
这也能算贪心吗?
宁卫民不知道。
反正就因为做了这几件贪心的傻事,才让他无比快慰,睡觉反而踏实。
穿越回来这么久了,他是第一次明确感到自己似乎是对的,多年之后自己一定不会为了今天的事儿后悔。
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或许就像开办这个合资饭庄一样,让他隐隐有着一种期待。
期待有了自己的干预,原有历史能够向更好的方向进行转化。
他甚至把这种想法跟师父说了,想听听康术德的意见。
果然,师父就是师父,老爷子想得比他明白多了。
“你小子要是单算钱,眼下看似乎是亏的。可你得想啊,到底是死宝贝重要,还是活宝贝重要?另外,你买的只是东西吗?未必吧?我看这里面至少还有人情,还有大义,还有名声,以及未来无限之可能性。你小子,怎么会做亏本生意?占便宜就是你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