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有超然的技艺,绝对不可能做到。
过去,宁卫民其实还真有点胡吃海塞的劲头,属于单纯过嘴瘾,不大懂得这里面的学问。
可自打听康术德讲过了京城庄馆的档次区别之后,就有点明白里面的道道了。
别的不说,他通过回忆就能发现。
敢情“张大勺”做给他吃的,那可都是最要火候,最见功夫的细致菜。
且不说用虾泥的锅塌豆腐,内有乾坤的荷包鲫鱼,这样有着奇思妙想,用特殊烹饪法制作的菜肴。
外面的庄馆是绝对见不着,吃不到的。
就说像什么醋溜白菜,酱汁鱼中段这样几乎哪个馆子都有,人人会做的家常菜。
在张大勺的手里,那食材、刀口、烹饪、时间、灶具等等,也讲究大了。
单拿火候而言,如果换其他人来做,白菜稍久,焦处便软,醋香散尽。
鱼的酱汁也会发散,很容易就变得不适口了。
可若是出自张大勺之后,就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爷子牛就牛在能掌握这微妙几秒钟的火候。
在火焰熊熊之中,恰到好处的颠勺喷醋,炒稠酱汁。
轻而易举的让这些菜变得超凡脱俗,说不出的那么好吃。
而且说出来大概都没有人相信。
有一次,宁卫民和乔万林居然亲眼所见,张大勺居然就在厨房用一个大铁锅,同时做出了一溜一炒,两道完全不同滋味,不同材料,不同火候要求的菜来。
如此思量起来,这简直是宛如仙术戏法一样的独门绝技了。
至少宁卫民就不知道怎么实现的,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做到这份上的。
由此可见,想当初他忘乎所以地将那些菜肴往嘴里填。
既不懂得欣赏也不知道赞美,只是一味地吃,是多么的糊涂无知,是多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那真是糟蹋了张大勺的厨艺,愧对了那些看似普通,却实在难得的美味佳肴!
如果说凭借这些,就足以能够让宁卫民判定,张大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真正名厨的话。
那么还有一些张大勺平日里表现出的非常之处,那简直是让宁卫民佩服的五体投地,完全可以把这位爷当成大隐于市的厨行宗师来看待了。
真正厨行宗师是什么样的啊?
其实宁卫民也没法给出一个十分准确的定义或是答案。
不过他懂得“天下大事,必作于细”的道理。
他知道任何行业的极致就是拼精度,拼态度,让“细”更细一些。
所以在他看来,厨行里如果要有人称得上宗师。
那就得像张大勺这样,对于厨艺全情投入,有耐心法。
在任何有关做菜的事儿上,都做到一丝不苟,绝不有半点凑合才行。
别的不说,就说这原材料。
一般的厨师给什么材料做什么,没有好的凑合着也行。
但张大勺可不是,他在选料上是很有讲究的。
除了辨认是否鲜嫩外,他还无比清楚某种原料,适合制作哪些菜肴。
或者说要制作某些菜肴,最佳选用什么原料。
这种原料在一年四季中什么时候品质最好,应该选择什么地方出产的。
规格有什么讲究,市场上怎样去选购,还需要什么配料,什么佐料,什么调味品。
它的配料、佐料、调味品同样存在着品质、场地一系列问题。
做某种菜肴,是现买现做,还是需提前购买。
这些他统统都是烂熟于心,胸有成竹。
所以张大勺在黄化门的自家小院里做菜,哪怕连几头蒜,一根葱都必得亲自去菜场挑选。
到底是用白蒜,独头蒜,紫皮蒜?还是用香葱,京葱,羊角葱,山东大葱?
他都有自己的要求。
甚至有些菜,比如野生蘑菇,市场上根本见不到,他就干脆自己去采摘。
宁卫民大概其知道,张大勺会常去右安门和永定门一带,千方百计的寻找野生蘑菇。
对于生手虽然很难发现,可老爷子似乎有自己的秘密路线和诀窍。
每隔几日巡采一次,必有所获。
宁卫民非常有幸吃过一次老爷子用鸡丝加豌豆烩的一种柳蘑。
这种蘑菇他从未见过,但却是老爷子二十年来的长期私人嗜好。
那味道果然鲜美绝伦,不是宁卫民吃过的任何一种蘑菇可比。
很显然,羡慕也没用,像这样的本事就不是谁轻易能掌握的,必得是常年累月才能积攒的经验。
而这种对于原材料的执着,与精力的付出,也不是一般的厨师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