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劝,他还越不爱听。
将大手一摆,索性较上真了。
“行啦,老康,边大嫂,你们就别替宁卫民那小子开脱了。他办这个饭庄,要我说,就有点为虎作伥的意思。回头见着他,我还真就得当面问他几个问题。他觉得这公款吃喝对不对?是不是有负党纪国法的不正之风?是不是对不起咱们老百姓?”
罗师傅说得痛快极了。
照他自己的感觉,无论是康术德和边大妈都没理由说他的话不对。
而且这番话只要是老百姓听见,恐怕都得为他这一身正气,喝彩鼓掌才对。
可事实就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
是,两个熟人是没说什么,可同桌的生人不干了,另有外人寻他的不是。
跟着“啪”的一声响,刘永清一拍桌子就瞪了眼。
“你这人是来吃席的还是闹事的?这儿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罗师傅抬眼一看,这不认识的主儿的脸色是极不好看,不禁唬了一跳。
“哎,你这人……我们这说几句话,碍你什么事儿了?莫名其妙……”
哪知道又是“啪”的一声响,刘永清竟然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更令人吃惊的一句话又甩了出来。
“谁莫名其妙?宁经理救了我的瓷器,救了我的手艺,那就等于救了我半条命!你当我的面,说他的坏话,就不行!”
而且还不独刘永清出声,其余的几个也几乎与此同时,表达自己的不满。
“就是,今儿可是人家饭庄开业的日子口,你是故意找不痛快啊!你这人,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说人家不好,有病吧?”
“是谁请你来的?你把话说明白了,人家宁经理的为人有目共睹,谁不伸大拇指!你干嘛非把人家的饭庄和贪官污吏联系到一块去?”
就连常玉龄那么好脾气的老太太,都忍不住开口。
“哎呀,看您这岁数也有五十往上了,可不好在背后编排人。宁经理是好人啊,他怎么得罪你了?”
罗师傅登时傻眼了。
一时之间,面对这样横生出来的仗义执言,他简直无从辩白,根本想不出用什么话来答对。
但他越是发懵,康术德和边大妈的眼里,这件事也就越发的可笑,根本就绷不住了。
两个人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不约而同大笑起来,然后赶紧解释。
“哎哎,诸位诸位,息怒息怒。这位罗师傅真的没恶意。他是看着卫民打小长大的,只是喝了点酒,和卫民的关系又太熟了,说话才随便了些,其实也是半开玩笑……”
“是啊,是啊,大家误会了,我们都是和小民一个院儿的邻居,专门来捧场的,怎么能编排小民的不是呢?尤其这位老康,他和小民更是相依为命,货真价实的一家人。小民得叫他大爷……”
得,这下反过来,又换成刘永清、马开元、邹师傅和常玉龄愣住了。
过了半晌,刘永清才一拍大腿,带着尴尬主动道歉。
“嗨,我是真不知道。莽撞了,对不住。这可怎么说的呢,让我都没法见宁经理了……”
而罗师傅也被康术德碰了下肩膀,醒悟过来,同样摆手。
“哎,不知者不罪嘛。我也是说话不把牢,难怪您误会。您别介意,我也得给您道个不是。对了,您跟卫民是怎么认识的?刚才听您说,什么半条命的……”
就这样,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了。
这席上的人就因为这一场的小风波,反而意外拉进了距离,让他们彼此真正的放开心怀,畅谈起来了。
十分钟之后,当宁卫民、张士慧应酬完了合作伙伴那桌,又陪着“张大勺”、庞师傅一起来到这个包间,把他们介绍给大家的时候。
康术德正怀揣徒弟带给他的自豪感,跟夸了半天宁卫民的刘永清和常玉龄,因为仿古瓷和料器的讲究,聊得热火朝天的呢。
在座的都已经能比较自在的品尝酒菜了。
而“张大勺”不但因为与早就想见一见的康术德相识感到高兴,同样也因为见到了把玉露霜做出来的罗师傅而高兴。
几个人随后又扯上了过去京城的饽饽铺,聊起了罗师傅的师承“正明斋”,和早已消失多年的满族奶食饽饽……
总之,这一桌人,那是真因为共通的经历聊成知己了,再不复最初的拘束。
反而弄得宁卫民待在这里比较多余了。
于是他也不打扰了,安排好了酒菜,就和张士慧安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