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很普通的砖造平房,到处都露出了原材,例如那矮矮的红砖围墙,和大门口用原始石块堆砌的台阶。走上台阶,我们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立即,有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对我们迎了过来,那是章伯母。她一把抓住妈妈的手,用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神情打量妈妈。然后说:
“洁君,你瘦多了。”妈妈注视着章伯母,默默不语,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站在一边,在这一刹那间,有种感动的情绪掠过了我。我看出妈妈和章伯母之间,有着多么深厚的友情和了解。她们两人都已超过了四十岁,有一大半的时光是各自在创造自己的历史,但她们亲爱得赛过了一般姊妹,她们之间应该是没有秘密的,能有一个没有秘密的知己是多么可喜的事情!章伯母放开妈妈,转向了我,亲切而诚挚的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微笑的说:“两年没见到你了吧,咏薇?完全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章伯母两年前曾去过一次台北,在我家里住了一星期,从两年前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两年中,她似乎丝毫没有改变,依然那样亲切、诚恳、细致。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似乎有些弱不禁风。脸庞也是小小的,但却有对大而黑的眼睛,经常都是神采奕奕的放着光芒,使她平添了不少精神,看起来就不像外表那样文弱了。她并不美,年轻时代的她也不会很美,可是,我不能否认她有股引力,同时,有种让人慑服的“劲儿”。我向她弯弯腰,叫了声:
“章伯母。”“坐吧,咏薇。洁君,你干嘛一直站着?”章伯母说,一面转头对站在一边的章凌霄说:“凌霄,去请你爸爸出来,噢,等一会儿,”她笑了,望了望我:“凌霄,你见过了咏薇吧?”
“见过了!”章凌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局促和尴尬,这是他先前所没有的。现在,他已经把那顶难看的斗笠取下来了,他有一头很不听话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竖在他的头上。转过身子,他向屋后走去,章伯母又喊了句:
“记得叫凌云也出来!”
凌云该是凌霄的妹妹,大概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凌霄起码也有二十七八岁了,他并不是章伯母亲生的儿子,而是章伯伯前妻所生的,但是,他显然对章伯母十分信服,这也是我佩服章伯母的一点,我想,她一定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我在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开始无意识的打量我所在的这间房间。这不是一间豪华的客厅,远不如台北我们的家。没有沙发,也没有讲究的柚木家具,只是几张藤椅,两个小茶几,和一张长方形的矮桌子。茶几上放着个雅致的盆景,是青黑色的瓷盆,盆里盘龙似的扎伸着枝桠,大概是绿色的九重葛一类的植物。最独出心裁的,是这植物的枝干上,竟盘绕着一株朝日蔓,成串水红色的小花,和九重葛的绿叶相映,美得可以入画。另一张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壶和茶杯,全是酱红色的陶器,粗糙简单,可是和整间房子的家具一切配合起来,却“拙”得可爱。矮桌上铺着块桌布,上面是贴花的手工,在四角绣着四只仙鹤,飞翔在一片片的云钩之中,几乎呼之欲出。墙上,有一面连石灰都没有,竟是干干脆脆的红砖墙,悬着一幅巨幅的国画,画面是几匹芦苇,一片浅塘,和浅塘里伸出的一枝娉娉婷婷的荷花。全画从芦苇,到石头、浅塘、荷叶、荷梗……全是墨笔,唯有荷花尖端,却带着抹轻红。这画有种夺人的韵致,我看得发呆,直到有个男性豪放爽朗的声音惊动了我,在我收回眼光之前,我又看到画的左下角的题款:“洛阳韦白敬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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