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的叫声混着断续的哭声,飘荡在街上每个角落。
只有街道尽头那座破败的义庄里,安静极了,连雨声与风声到得近处,都变得小了,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连金不换那一座二层小楼,都在大水中损毁严重,这一座义庄却偏偏因为位置偏僻,恰好避开了洪水最激烈的方向,竟有大半留存,基本保持了原样。
周满与王恕问过蔡先生,来到这里,站在义庄台阶下向里望去时,只见里面火光摇晃,点着一盏惨淡的长明灯,半个脑袋的神佛面目模糊,金不换就盘坐在那神佛仅剩下一只眼的视线下方,面前是余善已经被白布盖上的尸首。
周满于是又感觉到那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比一路走来时所见更甚。
她停顿片刻,才走上前去:“有你师父别先生命杜草堂诸弟子相帮,蔡先生开了米仓和药库,赈济之事已经布置到位……”
金不换背对他们,只道一声:“好。”
王恕与他相熟,轻易便听出这一个字里的木然,脑海里便又开始闪回白日的场景,犹豫着道:“白日里那小童,只是一时受人蒙蔽,胡言乱语,你不要往心里去。”
金不换竟慢慢笑了,然而举目看向那盏昏暗的长明灯,眼底却是一片苍冷:“胡言乱语?可他哪里说错了呢……”
周满一怔。
金不换慢慢垂下头来,喉咙里仿佛压着千斤:“自我记事起,便是一介乞儿,跟着个疯疯癫癫的老叫花子,吃着百家的施舍才长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他们一生辛苦,从来不曾求过什么大富大贵,只是想守着自己那一扇小门小户,过几天安平日子……他们有什么错呢?”
那些熟悉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记忆里,正如泥盘街上那总也扫不干净的污泥流淌在他血液里一般,早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永远无法抹去。
明明只是泥坑里的一名弃婴,哪怕冻死饿死,也只不过与道旁干枯的野草一般,不值得人多看上哪怕一眼。
可是他偏偏运气好,被个老叫花子救起来。
那时他饿得直哭。
老叫花便抱着他,夜里挨家挨户敲门去讨吃的。可年幼的婴孩儿吃不下饭,还是街东织布的周娘子说,柳叶巷的屠户家养了只母羊,刚生过小羊,或许有羊奶,让他去试试。老叫花这才抱了他去柳叶巷敲门。屠户家的郑娘子心善,几经犹豫,还是瞒着自己生性暴躁的丈夫,夜里偷偷去挤了一碗羊奶,帮忙喂了。
于是,他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长大了,成了跟在老叫花后面的小叫花。
快四岁的时候,老叫花新学了一首叫《劝人方》的莲花落,里面有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有钱难买一生安”,他唱到这句就流了眼泪,便把里面“金不换”个字取了,给他作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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