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不怒返笑，笑意浓郁，道：“月刀卫千万莫要乱讲，老朽方到此处，尚且不知晓发生何事。只是在巡街之时，见宅内灯火通明，传来打斗之声，所以才前来的。”

月傅霜道：“哦？”

老人道：“莫非月刀卫不信？”

月傅霜冷道：“你若白日里，明日里来，我俱都相信，只不过就是此时此刻前来，我绝不相信。”

老人道：“月刀卫为何不相信？岂不知，人老了，总是爱多说些实话，因为已没有多久能说实话的日子了。”

月傅霜道：“可我也知道，人老了，也就越会骗人，也没有多久骗人的时候了。”

老人道：“如此说来，月刀卫见老朽，如觉老朽是一个骗人的人了？”

月傅霜冷道：“我只晓得你是一个提着青灯的人。”

老人笑了，好似月傅霜的话宛如一则笑言，极为可笑，道：“月刀卫是觉提着青灯的人便是骗子么？”

月傅霜眉头倏然而立，喝道：“今晚提青灯的只有两种人。”

老人问道：“不知是哪两种人？”

月傅霜冷冷地道：“一种是杀人的人，还有一种是死人。”

老人点头，又摇了摇头，望着手上这盏手中青灯沉思半晌，忽地道：“月刀卫怕是错了，还有一种，就是老朽这种收了青灯，还活在世上的人。”

老人还特意解释了一下，他是童四海的人。

月傅霜不屑地道：“你觉得我会信你这种鬼话？”

老人道：“老朽所言俱是属实，不知月刀卫为何不信？”

月傅霜不答反问，语气冷峻已极，道：“我说我本是莲花台前客，紫竹林中神，你可信么？”

老人道：“自是不信，月刀卫并非方外之人，也非久处江湖的得道高人，怎能是台前客，林中神。月刀卫讲的，分明是妄语。”

月傅霜道：“那你方才所讲的，便是屁话。”

老人脸色极为难看，终于被月傅霜激得微有怒意，但怒气忍而不发，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月傅霜。月傅霜早已满是怒意，一双猩红的双眼紧盯老人。

恍然如是良久，但这良久之间，所有人似有千般默契一样，俱都紧口不言。良久之后，苏梁便突地听到一侧，柳大总管沉声道：“我信！”

“你信？”月傅霜饱满怒意的脸，倏然而变，难以置信的望向柳大总管，不知柳大总管为何会信，又是因何而信。

在场豪杰更是议论纷纷，不知何意。

只有戒嗔方丈定力超凡，似假寐一般，转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似语梵经。

柳大总管踏步上前，立在月傅霜身侧，道：“能带如此众多手下前来，到如今还未惊动这红灯集里童四海的手下，岂非已是告之，眼下便是童四海手下无疑。”

这话不是说给老人听的，是给在场群豪听的。

老人笑而不语，苏梁眸间清寒，月傅霜面色通红，众豪杰恍然大悟。

柳大总管又道：“更何况阁下就算并非童四海手下，便是‘左臂豪侠’的名头，也足够在下去信。”

众人惊呼连连，想来柳大总管眼力非凡，江湖但凡有名之人，虽如过江之鲫，但他柳大总管俱能如数家珍，绝对不会认错。没想到眼前的老者，竟然就是以侠义著称，誓扫天下不平事的“左臂豪侠”。

惊呼堪堪休止，却见柳大总管眉头微蹙，沉声问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阁下能否解惑。”

两人年纪相差颇大，柳大总管怎地也算是晚辈，晚辈辈见长辈，以“阁下”相称本为不敬，但江湖中且有名声一说，更何况柳大总管乃是落日马场的大总管，这句“阁下”也说的过去，老人更未不悦。

老人道：“但说无妨。”

柳大总管道：“阁下以左臂神掌立足江湖，可您这……”柳大总管似不忍再说下去，因为赖以成名的左臂被人削掉，岂非已是老人内心最不愿触碰的伤痛。

柳大总管也似觉问的有些唐突。

但很快，他便眼见老人将青灯放在一旁。右手抓住被夜风吹拂的飘动的左袖，老人一寸一寸的向上抓，直至肩头。

左边袖管竟是完全空的，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便听得老人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宛如在诉说一件别人的事情，“老朽左臂，早在三年前就已失了。”

众人皆是不语，等老人继续说下去。

老人道：“想来三年前，正是‘金秋赏菊英雄会’之后，我受庞庄主之邀，与江湖各路豪杰去追捕白衫青年。”

柳大总管心中疑惑，问道：“可在下听闻，当年围追三次，却都被那白衫青年逃脱，可阁下怎地能失去一只手臂？”

老人双眼出神，似在回忆，口中喃喃地道：“是啊！若只是逃脱，老朽怎能失去一条手臂。但大总管要知道，他若只是逃，终究会被我等所有人围住，那时他武功再高，也绝无逃脱可能。所以他并不只是在逃，他还在出手，只有将围追的众人，杀的心内惊惧，他才能真正的逃出去。也正因如此，老朽才失去一条手臂。”

老人身形忽地一颤，好似又觉得心中伤感，不想再说下去，强行止住话头，强笑道：“远了远了，让各位同道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