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城东，一处老式的居民楼。两栋四层高的住宅相对而立，中间由之字形的楼梯连接，居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这里非常安静，有些人家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对合平推的老式木窗户，日字形的玻璃框，木头栈栏上的裂纹、不太归拢的电线，尽处都显得老旧与斑驳。每一层的围栏处搭着毛巾和衣服，廊道上堆着很多生活杂物，收纸箱和塑料的老汉骑着三轮车不声不响走过。庞师友住在一楼，门外一左一右有两盆常春藤，花盆和地面几乎长在一起，枝叶看上去刚刚修剪过。天将晚，门没有关，胡殊同提着牛奶和水果轻轻敲了敲门。庞师友系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盈盈望着胡殊同。“先随便坐，茶自己倒，饭菜就好。”胡殊同把东西放下，徐步走在屋子里，这是一个很小户，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只容得下茶几和电视的客厅，再就是五六平米的小厨房。照片是屋中唯一的装饰，茶几上的相框是年轻时庞师友和妻子的照片，是一张明大湖边、垂柳拂动的黑白照。在他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妻子患病离世，膝下也无儿女。贴在墙上的的照片，满目望去更是浓浓的岁月感，有七八十年代他站在第一批水果冷库前的合影，也有九十年代出国考察在加工车间的照片、各企业调研时的照片，进入千禧年后，有各类座谈会、专项课题研究的照片。最让胡殊同惊讶的是，还有2004年初同兴开工动土和开业仪式的照片。密密麻麻共有五六十张，绕在小屋的墙面，胡殊同看得入神，顺之走过，仿佛是冷链这些年的时光剪影。不多时，饭菜端上桌来，胡殊同上前一起张罗。这时候胡殊同才注意到，桌子上立着的糖人儿，正是那年元宵，一匹生着翅膀的骏马。餐具是那种矮矮的小坛子，里面都是蒸菜，有茄子、豆角和土豆泥，拌了一盘黄瓜又从袋子里倒了一些五香花生。紧接着，庞师友在屋子里转了转，最后从电视柜的最底下拿出一瓶酒来，酒盒里还带着两个牛眼小盅。“老师，您还要喝酒？”“大夫说了，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喝一点点。”胡殊同撇撇嘴，就没听过哪位大夫会这么告诫。“老师，这么多年您一直都住在这里？”越是这小小的屋子，越能把一些事情放大，庞师友越是张张罗罗，越让人觉得有些心酸。“是啊，好多次让我搬，不过这是我们的婚房，地方又安静，守在这里踏实。想一想，十多年没来过客人了。来，边吃边说，尝一尝我这蒸菜，不敢说天下第一，起码是明江第一。”说话间，庞师友把一块茄子一块羊肉夹在一起，放在胡殊同的碗里。胡殊同吃在嘴中，却也不知为何，什么味道都没能尝出来。庞师友见状拿起酒盅，“不如还是喝酒吧。”胡殊同一口一盅，庞师友则小口抿起来。“难得有这一个月的休息，让人静下心来想想今后，正好你也来明江了，有件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您说。”“冷链网建了有些时日了，但从传播和昭示的角度来说，虚拟平台还是有所局限。在信息整合、动态发布方面它有优势，但线下的安排力有不逮，它不具备一个实体机构那样的动员能力。行业发展至今，最重要的是全国联网，自扫门前雪是目前最大的掣肘。”胡殊同不停点头，庞师友又道：“冷链的发展和我的预期相差不大，我们要从壮大自身向合力共赢转变。举个最现实的例子，假如同兴和南郊达成合作，只靠你们两方依旧不够，行业要想快速进步，必须追求更低成本的全局冷链。而它的答案，就是把更多的人组进一个联盟。”“不瞒您说，03年我去欧洲的时候就萌生过组建我们自己冷链联盟的想法，欧洲人把这一套运用得非常成熟，他们把企业主、渠道商和冷链各领域的专家，纳入一个系统，组成行业最权威的机构，上可配合国家制定出台政策、下可切实入手规划田园餐桌。”犹记那年欧洲行的车里，拜冷的赵旭刚对自己暗示又暗示，但那时世上还无同兴，胡殊同不过是个小字辈的专家而已。但今时，境况大为不同了。庞师友点头道：“自从电商兴起，是冷链跟不上时代的脚步，这件事我透过不少次风，与行业相关都有这样的需求，走出去的前提，是各家都能跳出来。这件事要从一开始就确立它对行业的统筹，要给全行业一个信号，想走向春天先要伸出手，所以一旦要做，动静就不能小。”庞师友语气平缓，却让胡殊同感受到莫大的能量，这眼前的老者，他曾深入基层微毫、曾引导课题攻坚、曾完善检疫条例、曾无偿捐献专利，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这么多年踏踏实实，应了他那句朴素的人生格言，路要一步一步走，但从未从他口中听过“动静不能小”！在胡殊同的内心，庞师友就是行业的舵手，他的判断和瞻望，他的引领与劝导，都是行业的财富。“我们的联盟，将在一个体系下发布需求，集合每个人的力量，把事情真正做实。”“我们的联盟，每一家可以联络几十家，最南可以通到最北，我们的联盟，一起遵照早该遵照的规范，也要制定家家都知道却家家不敢冒头的规范！”只喝了两盅白酒，庞师友便红光满面，见他大手挥摆，仿佛万千揽定在怀。这般挥斥力定的神态，磅礴之力笼罩在这小小一隅，仿佛从这一刻起，庞教授便把自己贯入了一种节奏。酒气，也在这时浓烈起来。“殊同，你看这一屋子的老照片，我们从何处来，就是它的意义。今后没有了瘦肉精、没有了黑心肉、没有了福寿螺线虫病、没有了苏丹红致癌蛋、没有了高防腐高添加，就是它的意义。”“没有了路边像树叶一样的菜叶，没有了田间像淤泥一样卖不出的荒菜，没有了菜市场不洒水就不能见人的蔬菜。这些来之不易，就是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