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的敲击声不绝于耳,胡殊同目光锐利盯着屏幕。身边抽屉最底层的一摞材料,被他翻了出来,他时而看一眼材料,不见太多思考,电脑上便涌现出一行行流畅的文字。三更时分,起身为浓茶添了水,而后他点起一支烟,脖颈抵在椅子的靠枕上。胡殊同微微昂着头,目光正好落在屋子里最大的一张画上,那是一幅土味很浓的年画,上面大大小小有十三条鱼,不是红色就是金色,衔着金元宝、驮着金元宝。只是那红与金混到一起,越是细看越给人莫名的意乱神迷,看得久了它仿佛能动起来,好像一颗番茄的内部在翻涌,偏偏还有诡异的宫廷丝帛缭绕,让人把许许多多毫不相干的东西混杂在脑海中,如梦境一样不按时间的逻辑。良久之后,胡殊同抽回心神,面对屏幕上的发送提醒,不轻不重按下了回车。第二天一早,远在盘湖的人乱了阵脚。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颗惊雷,这里面的信息量,不是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那些对胡殊同的警告,让他小心行事的警告,变成了一封来自同兴的威胁。胡殊同用一封邮件,把四大水产城扒得底裤都不剩,拿庆甸来说,这座水产城先后申请了市级物流补贴指标、食品工业振兴款、农超对接专项款,并于07年、08年获得过双百市场振兴款,只此一座水产城,不到三年的时间全部款项加起来将近1500万!这些款的去向,向上说明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设库区改造、设备更换、运输车辆等硬件投入。确确实实,他们做过不少相关的工作,但接下来胡殊同的拆解,才是这封邮件最可怕的地方!制冷机组、蒸发器、冷凝器、节流机构和辅助设备,即便都是二手,也能根据生产时间计算出更精细的成本。进口设备听上去高端上档次,仿佛再多溢价也很正常,总能得来一些高深的说道。但这种东西唬得住谁也唬不住胡殊同和栾平欣二人,任何一种型号、哪一个生产年份,在栾平欣那里都有一套二手市场价。而库区改造材料,玻璃棉和聚氨酯的价格对比一目了然,用了多少毫米的材料,成本清晰可见。外人看上去,好大一座水产城,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但在这些深谙设备材料人的眼中,越是硬投入越可以算出一个门清。最终,呈现在邮件上的,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数字。整一个庆甸水产城,投入不超过一百五十万!下一个问题,自然就是资金去了哪里?一项又一项的补贴落实到了何处?电话那头是无比的深沉,这一封邮件让人直呼歹毒,要真是见了光,四座水产城将面临灭顶之灾。事情让人有些难以置信,老黄历竟然翻到了三年前,还一钉一铆算的如此精细,足见居心之叵测!“胡总,这个一百五十万,你告诉我天底下会有一个人信吗?硬的要花、软的也要花,你何必做这样的文章?”“这不重要。”胡殊同摇头一笑,“实际上也许是两百万也许是三百万,我懒得细究,总之够不到一千五百万就是了。但有一点你放心,我会让你们赚足眼球。”“胡总,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的威胁吧。”“郭总错意了,这不是威胁,一同发过去的还有发改委的邮箱。不要让我同兴一家忙,大家都该活动活动了。”此话一出,得来久久的沉默,可再开口时又像雷霆一般,把难以置信和怒火滔天夹杂起来。若是如此,事情便绝然难以挽回了。“胡殊同!你要鱼死网破吗!”电话这边的胡殊同哂然而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拿什么和我鱼死网破?郭总,还能保得住你的鱼吗?”若无那份全新的外运方案,郭祥旭对胡殊同也不至于如此敌意,这段时间为保水产城的模式已是疲于奔命,万万不曾想,再是刀剑护体,不及这突来一口铡刀!立时间又让人恍然,他们的处境不正是同兴当下的处境吗?在谈大小之前,先看一个有无的问题,先探讨有无的影响,再去究大小之关切,正是他们攻击同兴的手段。只是不曾想到,青岩青宁地盘上的战火,以牙还牙般烧到了盘湖渔港!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但启发胡殊同的思路如出一辙,既然自己的外运方案迟迟难定,不如再压一根椽子,看看他们还能坚挺多久。猛然间,胡殊同带给他的满是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感,细想起来,竟如前卒后帅一般,一步一印要吃定那渔港的外运之权!此事若被同兴拿定,被同兴的一帮盟友拿定,那将是资源利益的大倾斜,对同兴来讲,无偿资金也就没有预想中的那般迫切了,只是通路做轴便会有另一番局面。而此间胡殊同的口吻,又让人极为讶异,包括他眼前的行事之法,过分开合中似又蕴着无可撼动的自信与悍然,与从前所思所量全然不同。甚至他还带给人一种错觉,这还只是开始。这里面的事又该从何说起呢,所有人都在想着将其镇住,讲一个小小民营企业知难而退的故事,也从来没有人相信,他会有什么掀起风暴的能量。况且这里面伸了不少橄榄枝,只要配合做运输,循着一开始的路径,同兴有着迥异其他的利好。自知之明,无妄其他,才是这些企业的存活之本。本以为做了不少刹车片,怎的到头来他一脚油门,谁也看不见?“胡殊同,无偿资金的事你不再考虑了?”“那是青宁的事、青岩的事,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