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找回了场子,说完了便要跑入厂内,不敢再对峙——也算是某种胜利吧,这也是这种无聊人士常见的套路。
要追是追不上的,也不好看,郝六哥正要喊话澄清,毛荷花二话不说,在路边捡起个土疙瘩,扬手便甩了出去,只听得哎哟一声,那小青皮额前着了一下,虽然是土疙瘩,但隔得远,力气又足,皮肉顿时红肿了起来,疼得他抱着头乱叫。毛荷花吐气开声,喊道,“丑婆娘也看不上你这个狗日的,滚!再欠嘴儿照死了削你!”
这一声喊得厂门口骤然一静,几个小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人敢上前为同伴找回场面。只搀着伤者狼狈逃窜,毛荷花若无其事,对郝六哥道,“你继续说。”
郝六哥也是目瞪口呆,他不敢再开玩笑叫毛嬢嬢了,轻咳一声,努力若无其事地道,“我是这样想,能不能回去接人,其实就看两点,第一,咱们政审分高不高,第二,在本地混得好不好。这看着是一件事,但其实是两件事。”
只有精心钻研过买活军这里的晋升制度,才能明白他的意思,毛荷花是明白的,她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可是!他们这里,若不是本地的人家,卖了地,献了房子,政审分是不会高的。政审分不高,考吏目、当兵都不成,尤其是当兵,咱们这样的根本碰不着——别的新占之地的百姓还有些指望,你我的家乡,千山万水之外,连新占之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是以,咱们要出头,要么就是做买卖,要么就是做船工这样,买活军急需的工,但还是做买卖实在些,咱们谁也不是什么造船能手,要出师至少十年八年,太慢了!郝哥,你可是有什么主意,教教我呗?”
只听她谈吐,便知道毛荷花终于正眼看自己了,郝六哥颇有几分欣慰,低声道,“我是这样想,其实你我这样的人,要出头得快,还是得靠当兵——那便得要营造这当兵的机会,不能白白地放过了去。虽然现在政审分还不够,但当不了正兵,难道不能当不要钱的辅兵?买活军作战,总有个缓急吧?正兵腾不出手了,我们辅兵跟着帮忙,若也立了一些功劳,难道没有转正的希望吗?买活军这里,做事很有规矩,赏罚分明,只要为他们出了力,必然是有回报的。”
“这念头,我已和我们川蜀的兄弟们都谈过了,大家都很赞成,是想着每周休息的那一日,我们愿意挪出半日来,请买活军给我们上课培训,这样上了战场也能派上用场,哪怕自备干粮也是愿意。若是立下了功劳,不说打回老家去,只求出船回老家接人——毛家妹子,你瞧着我的主意怎么样?我看你们东江女娘,个个巾帼不让须眉,买活军又有女兵的,你们何不也来个娘子军?”
毛荷花自幼跟随毛大帅转战辽东,于军事十分熟悉,此时作战,的确除了正兵之外还要征用大量的辅兵,有时候和作战正兵的人数比例甚至能够达到四比一、五比一,一般来说,号称几万十几万大军的,都是把辅兵和民夫给算在其中。郝六哥这主意也是让她眼前一亮,大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可不!郝哥你说得对,咱们这些女娘,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就这样荒废了一身的武艺,实在可惜——正兵当不上,就当辅兵,这主意实在好!若是能得了买活军的传授,将来能打回辽东去,那就更好了!”
这几个月来,毛荷花虽然也有自己的算盘,但郝六哥这里一提这个主意,她便觉得心里隐隐约约的惋惜和遗憾一下消散了开去,反而对未来多了憧憬和信心——不错,指望买活军借兵打辽东,何如自己学了本事,亲手收复失地来得爽快?当下便立刻将郝六哥引为知己,爽快道,“郝哥,小妹承您指教了,咱们都是外乡人,在云县打拼不容易,彼此要互帮互助才好!我最近或许有觐见六姐的机会,届时我一定代咱们两帮人提起此事,不会忘了川蜀男儿,郝哥你只管放心!”
郝六哥也是大喜,道,“妹子你真是——这个!”
他说不出来,只给毛荷花一个劲竖大拇指,毛荷花冲他哈哈一笑,道,“可惜咱们都穷,六姐也不喜欢喝酒,不然今晚非得打点酒来不可,我听老人说故事,遇到喜事总是要喝个痛快,只是从小都没吃饱过,酒一次最多喝个一两口,从不知道什么是喝个痛快。”
郝六哥挠挠头,也道,“我这辈子没喝过几次酒——饭都不够吃,喝酒?还不如多吃几口饭。”
两人相与大笑,已仿佛莫逆,听到上班铃打了第一遍,便连忙往厂子里走去,这船厂上班是打两遍铃的,若是迟到,那要扣钱,两个穷人自然不肯的。
谁知走到半路,还没进自家的工位,便见到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工捂着额头,指着毛荷花,气势汹汹地道,“班主,就是她!投掷土块伤害工友!违反了好几条厂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