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不远处喝水的江晨闻言回头,瞪过来一眼,苏芸清只当没有看到。
“这……”掌柜盯着苏芸清手掌上的那块银锭,咽了咽口水,朝旁边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的视线正被不远处雪荼靡的傲人身姿牢牢吸引,哪有心思注意东家的眼色,直到被踹了一脚才急忙回神,连滚带爬地上楼去了。
江晨放下茶杯走到苏芸清面前,道:“有地方住就行,你把别人都赶走做什么?”
苏芸清抽了抽鼻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阴气很重?”
江晨道:“这里临近宿城鬼界,阴气当然很重。”
“不单单是阴气的问题。”苏芸清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压低了声音,“你还没感觉到吧,这里到处都是枉死者的怨念,浓得呛人,恐怕你连眼前的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如果跟某些奇怪的客人住在一起,那可难受了!为了睡个安稳觉,还是花点钱消消灾,请神出门吧!”
“你想得挺周到……”江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血月隐没,心魔滋长,在他眼里,遍地是《地狱画卷》的场面,真实和虚幻的景物已经融为一体,万物都蒙着一层灰暗的色泽,或狞笑或哭泣的幽魂面孔在各个角落出没。他自然无从辨别所谓人鬼的真假。
他忽然又问:“你怎么不报你自己的名字,报我的名字作甚?”
苏芸清笑盈盈地道:“我们苏家人一向知书达礼,怎么可能干出赶人清场这种粗鲁的事情来。所以当然要用你的名头。”
“你还真是理直气壮啊!”
忽听二楼传来一把破锣般的嗓音:“哪个龟儿子敢撵老子出去?你给老子说道说道,老子要看看到底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江晨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膀粗腰圆、赤着上身的壮汉骂骂咧咧地走下来,那木质的楼梯被他一身肥肉压得喀吱喀吱作响,好像随时都要支撑不住。
“看,麻烦来了。”
“怕什么,兄长,用你的威名摆平他!”
“你惹的麻烦,凭什么要我出头?”
“咱哥俩什么交情,打过架,睡过觉,抢过女人,还分什么你我?”
“我什么时候跟你睡过觉?”
两人私语之际,那壮汉已嗵嗵嗵地下楼,气势汹汹地走到柜台前,凶狠的三角眼往四面一扫,粗壮的胳膊搁在柜台上,瞪着掌柜问道:“是哪个龟孙说要包场的?嗯?谁?”
掌柜的浑身一哆嗦,陪着笑脸道:“是、是、是您旁边的这位姑娘……”
壮汉瞧清苏芸清长相的时候,三角眼一亮,满脸横肉都好像变得柔和了些,但他随后又见苏芸清缩到江晨身后,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是你这龟孙,用两吊钱就想叫老子滚蛋?”壮汉的唾沫几乎喷到了江晨脸上。
江晨还没说话,身后的苏芸清抢先开口道:“就是我们江公子叫你滚蛋,你不服气吗?”
“嘿嘿!什么狗屁江公子,敢在黄三爷面前嚣张!”壮汉不屑地笑了两声,蒲扇般的大手朝江晨肩膀推去,心想对方这种瘦弱的小身板还不得摔成滚地葫芦。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如山岳般纹丝未动,倒是反震过来的力道让他手腕生痛。
“你这小子,有点门道嘛!”壮汉瞪大了三角眼,音调低了几分,悍气少了几分,“怎么混江湖的,懂不懂规矩?”
苏芸清从江晨背后露出脑袋,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吊钱。”
壮汉脸上横肉抖了抖:“才三吊钱就想打发你黄三爷,你这小姑娘做梦没睡醒吧——”
“四吊。”苏芸清摊开巴掌。
“哼,算你识相,三爷今天就放你们一马!”
四吊钱到手,黄三爷偃旗息鼓,其他的客人自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陆续收拾东西离去。
本就不大的客栈,立时变得冷冷清清。
天快要黑下来,大堂里点了蜡烛,微弱的火光随着漏进来的夜风摇动,在众人投下的影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张凄厉怨恨的面孔。
江晨低头一看,桌子下面都是些张牙舞爪的鬼魅魔影。
“吃完饭早点睡觉,两人一间房,相互看顾着点,晚上不要出门,遇到什么事情就大声叫人,都听到了吗?”苏芸清吩咐道。
人们点头应是。
“老谢,你也少喝点酒,这地头不怎么太平,万一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呃!”谢元觥打了个酒嗝,“真遇上那种东西,我可以请它喝一杯。”
苏芸清又交代几句,醉眼朦胧的谢元觥忽然放下酒杯,道:“外面有人来了!”
苏芸清闻言一皱眉,果然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
乍一听只是三四人的脚步,落地极轻,如垫着一层细羽绒纱。
但等那几人来到门口,苏芸清才感觉到还有另外两道不同的气息,隐匿得极好,若非她有「听雷」秘技傍身,绝难察觉。
苏芸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传来沙沙几声轻响,有人在推门。
但门被闩锁住,外面的人试了试,没有推开。
然后换了一个人上前,“砰”地一响,门闩应声而断,大门中开。
阴冷呼啸的夜风灌进来,仿佛将外界暮色也带入客栈,满堂烛火当即灭了一半,剩下的也没苟喘残延多久,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全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