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职位变动极快,总理都恨不得一年换三个,卢峰应该不算是被针对的人,但却有人希望他毫无理由的降职能造成卢家和今村等人之间的矛盾。
准确来说是希望卢家在金钱上与购置海外武器船只的支援,能够因矛盾而断绝。
但卢峰默许了调任,没有多说什么,还用外公的关系协助了一些和奥地利等国的采买合作。
前一招没成,后一招釜底抽薪总能成了吧。
果然,卢峰被杀后,外公勃然大怒,几欲和南方几位政客断绝往来。
本就是艰难时刻,今村为了缓解和卢家的关系,自然全心全力追查凶手,给卢家一个交代。卢嵇从英国休学回来,今村多次接待卢嵇,助他寻找真凶。
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今村也依然希望年轻求学的卢嵇也能加入党内,参与议员选举,这样,卢家就应该不会断了支援。
卢嵇总觉得自己之前看不清事情的真相,这会儿心里了然。
今村没有什么错,他这样想,也是从他心中能够实现理想的政党的角度出发。
只是恍惚之间,他忆起了公墓里他兄长墓碑前那些已经腐烂的花束。
卢嵇的生父,对他而言活着跟死了没区别,卢峰是哥哥,亦是家长,是朋友,是他想超越的人。
卢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是从政的料。您也知道,我的学业和法政毫无干系。我更不会什么打仗从军。”
今村蹲在沙发边,诚恳道:“我只有一个愿望。你不要去北京。”
卢嵇看他。
今村:“我知道你生父在北京,在袁手底下混的很好,但我们倒袁已成大势,你会希望站在你兄长昔日战友的对立面么?”
卢嵇心里有很多自己的看法,很多他苦苦思考的出路,很多报过的志向与希冀,此刻竟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只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不能答应任何事。这个背景下,其实您也不能答应任何事情,对吧。”
今村似乎也知道自己过分,却仍然道:“我一定会为卢峰兄报仇。”
可罢了吧。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卢嵇已经不关心了,他起身:“我累了。今天一夜未睡,我先去歇一会儿。这个点儿外头也没黄包车能回去,您也歇一会儿吧。”
他没有行什么虚礼,起身朝江水眠躺着的房间走来。
江水眠连忙掩上门,窜回床上,心跳如擂,闭眼装睡。
过了一会儿,他拖着脚步推门进来,反手合上了门。
江水眠闭眼躺着,却没听见走近的声音,屋里好像没有人一般死寂了许久。她睁开眼睛,看见卢嵇倚着门,双肩垮下,无声的紧紧捂住了嘴。
她哑然,也惊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什么刺痛良心计划……还实行个屁。
她这时候恍然才觉出来,卢嵇其实比她小很多的。
他的双手间漏出一点点似闷哼似痛楚的哭声,蹲下去,死死抱头,再也一声不吭。
江水眠实在忍耐不住了,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扑住他,两手抱住他脖子不说话。
卢嵇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是杀错了人的愧疚?
是凶手早已逃窜的自责?
是理想破灭后的无路可退?
在江水眠看来,都不至于,可既然她认识他没多久,又怎么可能体会到他的情绪。
江水眠两只细白的小手抚过他脸颊。卢嵇这些日子忙于追查,脸上有点胡茬,她不会安慰人,手忙脚乱的揉,想撑着他嘴角,卢嵇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抱起她来。
江水眠被他放在了床上,卢嵇单膝跪在地上,抓着她两只手贴着他脸侧,道:“看着我。江水眠,你看着我!”
她吓了一跳,呆呆的望着眼睛泛红的卢嵇。
卢嵇凝视着她,轻声道:“你要记得我这张脸,你要记得。我是杀了你父母的人。你要想报仇,可以等再大一点,我随时欢迎。”
江水眠明明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却被他眼神震慑的发抖。
江水眠轻声道:“……那我也要记得,你是救我一命的人。”
卢嵇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眼睫颤抖:“我是为了追杀你父母才救你的,如果你是从我身边路过的人,我他妈才不会管你的!你明白么!”
江水眠挣开他的手,两只手从他眼睛下抹过去:“就像是,如果江武帆是从你身边过的人,如果你不被蒙蔽,如果没有你哥哥的死,也不会去杀他一样。”
卢嵇:“你——”
江水眠抿嘴:“如果你是因为我才哭的,那没必要。有没有你今天开枪,我都没有了父母。那些大人们的争斗,总是没有对错,算不清帐的。你要是因为别的想哭,那你就哭吧。我可以陪着你。我有时候也经常想哭的呀。”
她挣扎着身子,往里挪了挪,给卢嵇让出来一块儿地方,掀开被子,拍拍床:“你也躺躺。”
卢嵇低着头似乎动弹不得,江水眠拖着他的手,吃力的拽他起来。
卢嵇穿着西装挤到大床上来,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