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都走下楼梯了,又忽然转过头,回到了夜间寄宿地。
她一步跨过绳子,走进帐篷之间。
这些帐篷应该都是末日前的产物,不知是从多少世界里收集来的,已经被时日磨损得很严重了。有的拉链都只能拉上一半,拉链头歪歪扭扭地卡在中间,透过张开的缝隙里还能看见一双光脚板;有的帐篷磨得又白又薄,不仅看不出本来颜色,甚至连里头人影都能看个隐隐约约;有的甚至干脆被撕烂了一条大口子,一个睡在里头的男人在听见林三酒的脚步声时,打呼声断了,他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露出了光光的后背。
……如果说大阵集里有一股穷气,那寄宿地已不能以穷来形容了。
她走在汗酸味、饭菜余味和油垢味之间,每一步都像是趟在黏腻厚重的污水里,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林三酒却瞧见了好些个肚皮、小腿和脚板。
即使大多数人都还在熟睡,她也能感觉到寄宿地里挥之不散的沉重、模糊、混沌和疲倦;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起床了,开始一天的劳作——因为这些人,她早已经看出来了,基本全部都是普通人。
当她走到这一排帐篷的尽头时,正好有个早起的人拉开了帐篷拉链,探出了一张嘴里还在咀嚼早饭的脸。林三酒花了几秒钟,才认出那是一个女孩,年纪还很轻;当她忽然看见一个陌生进化者时,就连惊讶也是钝钝木木的,好像不同情绪都快要融合在一起了,哪一种神色也不鲜明。
这个感觉,当林三酒向她提出自己的要求时,又一次被印证了。
“你如果需要按我要求,录上几句话,”她举了一下自己的录音机,说:“我愿意付你十个红晶。”
女孩咽下了嘴里的饭团——另半个饭团还在她手里捏着,泛着塑料似的假光,看起来不像白米——对于这么简单的赚钱途径,却一点也不兴奋。
“红晶是什么?”
林三酒可真是没料到这一点。普通人从未离开过漫步云端,除非有特殊机会,否则自然不会知道红鹦鹉螺的通行货币——她花了预料外的一番工夫,才半解释、半劝说得那女孩同意了。
等一切都办好的时候,她拎着录音机刚要走,那女孩在身后忽然问道:“你雇了佣人吗?”
林三酒转过身,那女孩还神色呆呆地等着她的答案,好像丝毫没有想到,假如林三酒雇有佣人的话,何苦还要找个陌生人办事。
“没有,”她说。
“你要是有消炎药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五天的事,不能再多了,因为我两天没找到工做了。”那女孩想了想,加了一句:“我还是愿意给女人做事,虽然一般女进化者的事都多。”
她一点也没想到这句话可能会得罪未来雇主的样子。
林三酒想说点什么,张口又没说出来。她给那女孩留了一盒自己从来也没机会用上的消炎药,在她狐疑的目光中再次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佣人,这才走了。入口处的管理员回来了,是一个普通老头;当他远远看见林三酒的时候,似乎马上意识到了她的身份,看着她跨过绳子,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是默默地弓了弓腰。
不管哪一栋大厦,越靠近烟霾层,状况就越糟劣窘迫。
随着林三酒往下走,开阔的楼层用地渐渐局促了,楼梯也慢慢收窄,楼外空中早已没有公路了;外头已经天亮了,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渐入大地深处。楼梯间角落里堆积着垃圾,空气里散发着呛人的小便气味——有便溺痕迹出现,就意味着这个地方不再以进化者为主了。
直到林三酒下到仅比烟霾层高一线的最底层,也就是这栋大厦的十四楼,她才再一次感觉到了进化者的气息——墙面、扶手和走廊出入口都装上了厚厚的铁板,窗户也全部被封住了;再一拐弯,往下的通道被水泥堵死了,旁边窄窄的走廊里登时传来一声喊:“谁?”
普通人之所以不在最低一层活动,或许是因为考虑到他们无法抵挡烟霾层中爬上来的堕落种;这一层里,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只有一队队警戒巡防的进化者。
走出来的那个进化者,上下打量了林三酒几眼,微微松了神色。
“我还以为是哪个脑子不好的普通人又下来了呢,”他问道:“你有事?”
林三酒冲他友好地笑了笑。“这儿应该有警卫用的瞭望口吧?”
那五大三粗的进化者点了点头。
“麻烦你带个路,我想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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