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槐立曾经在边塞抵御过邻国十万的大军,战功赫赫,故而被封镇北将军。”陈宝香继续道,“但你知道那一仗是怎么赢的吗?”
战报上全是对程槐立的夸耀之词,哪里会写具体的战术。张知序摇头。
陈宝香轻笑:“当时的外敌擅制弓弩,攻城之势极盛,程槐立为了守城,先赶了一批俘虏出城。”
“赶出城做什么?”张知序不解。
“战场雾大,敌人见有人出城便会放箭。”陈宝香解释,“他是把这些人当靶子,从而消耗对方的弓矢。”
张知序愣住。
“城中俘虏不过两千,扛不了多久,于是程槐立便下令,将各地逃来的难民也赶到城墙外,浩浩荡荡几万人,足以耗掉敌方大半的羽箭。”
慢条斯理地说着,她垂眼,“叶婆婆就在那群人里头。”
几万个活靶子,密密麻麻的都看不清脸,没人在意她是谁、叫什么,也没人在意她还有什么抱负和心愿。
她只是守城战术里最不起眼的一粒灰。
陈宝香当时正在军营里当杂役,想着下午领了粮回去能跟叶婆婆吃顿饱的。
结果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一片狼藉。
懵然眺望城外,她看见的是一座遮天蔽日的尸山。
“我找了她好久好久。”她叹息,“等找到的时候,都不成样了。”
那么厉害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副干腐的尸体。叶婆婆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也没能有善终。
张知序倏地捏住她的手。
陈宝香表情很平静,都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练会了隐藏情绪。
可对面这人比她还失态,牙关紧咬,眼角发红,连捏着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夜风呼啸,吹得屋子里的烛台明明灭灭。
张知序突然就明白了陈宝香心里那些古怪的情绪,那些他捉摸不透的悲愤、压下去又涌回来的杀意。
桂乡的洪水、天凝山的土坑、边塞的活人靶。
怪不得她每次都挣扎着说自己不能死——不是不想死,是不能。
有太多的人冤魂等着她报仇雪恨了,程槐立不死,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一刀一刀地凌迟他,将这些过往旧账都与他结算干净。”她笑着道,“一定会的。”
张知序定定地看着她。
后知后觉地收敛神情,陈宝香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梢:“有点可怕?”
“不是。”他摇头,黑眸里泛起光,“我是觉得你很厉害。”
“哈?”她瞪眼,“你疯啦?我不但想杀人,还是忤逆弑父,你不害怕就算了,还夸我?”
“大盛崇尚尊卑有别,所以下臣不可越级提告上官,平民百姓拧不过达官显贵,很多人遇见不平之事都只能忍气吞声。”他道,“但你从来没有因此放弃过报仇。”
她试过藏在潲水桶里去刺杀,也试过散播谣言让圣人从寿康公主的事入手彻查,这些手段听起来不怎么靠谱,却都是她当下能做到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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