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个人时,曾小安眯着眼睛,一点一滴地追忆,一丝一缕地回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有些熟悉,也有点陌生的荷尔蒙气味在轻轻地袭来,曾小安有些陶醉,她曾经如此痴迷于这种气味,以至于每一次还没有离开,她就在心里盼着下一次相聚。她喜欢堆积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拥抱,她留恋遍布这屋里每一个角落里的长吻,让她刻骨铭心的还有那一场场早已融入这墙、这壁、这地板、这玻璃、这办公桌和小木床上的深情与欢爱。
从郝文章被警察带走,曾小安已经有八年没进这个门了,没想到室里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她马上想到只有曾本之才有能力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不让别人动郝文章用过的一片纸。这让她内心积攒了八年的对曾本之的不满顿时消失殆尽。
最让曾小安惊讶的是,她前一次进这办公室时,郝文章正在看一本关于青铜重器的书。此时此刻,这本名为《楚系青铜重器研究》的精装书仍平放在书柜里,打开的那一页上用红色问号标记出来的那段文字依然显赫而醒目:“曾侯乙盘尊是先秦失蜡法铸造最成功、最繁复的一件,工艺已达炉火纯青的程度,以致今天可以复制出与古音相同的编钟,而想复制这具器物,却无人敢于问津,无人敢于承担!”那一次,曾小安深夜进这门时,郝文章正用红笔将自己对这段文字的质疑标记出来。郝文章本来还想写几句眉批,一个长长的吻,让他暂时放弃了。没想到这一放就是八年。红色标记还在,想在这红色标记旁边写上自己思考的郝文章却见不着了。那个时候,青铜重器研究专业里,还有人与这本书的作者一样,将自己所描述的这件青铜重器称为“曾侯乙盘尊”,如今,再也没有人这样叫了,所有人都叫它“曾侯乙尊盘”。
空气中的荷尔蒙气味让曾小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幻。她感觉身后有人,她希望这个人是郝文章,她想回头确认,又害怕一旦回头发现不是郝文章而备感失望。曾小安很清楚此时此刻郝文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如此断定却难以阻止她对郝文章出现的渴望。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曾小安的肩上,曾小安终于还是回头了,她知道郝文章不会出现了。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在她身边的只有曾本之。作为父亲的男人胸膛,同样值得曾小安依偎上去好好地哭一场。
“爸爸!”趴在曾本之肩上的曾小安一声伤心叫罢,全身上下抽搐得仿佛将压抑八年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了。
曾小安如此难过,大大出乎作为父亲的曾本之的意料。曾小安曾在省外办工作得很好,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干了,硬要去考华中师范大学现当代汉语文学专业博士,居然一考就中。通过这件事曾本之更加认为曾小安遇事拿得起放得下,心理素质极好,各方面承受能力超强。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反应,反而让曾本之不知如何是好。也是女儿小时候在父亲怀里撒娇惯了,曾本之很快就找到安慰曾小安的方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抚摸着曾小安的后背。正如曾小安上小学五年级那次,因为受到男同学的欺负哭得很伤心,曾本之搂着她的肩膀要她对同学宽容一点。没想到女儿突然吼叫起来,说曾本之不该像老师那样,那个男同学分明总是欺负女同学,却要别人宽容他!曾本之愣了好久才说,第二天放学时,他去学校接曾小安,让曾小安将那个男同学指出来,他替曾小安揍那个男同学一顿。曾小安当即笑起来,说哪有大人打小孩的。曾本之问她,宽容一点不行,惩罚一下也不行,还有什么好办法呢?曾小安要曾本之不要再想了,她说这些只想好好撒撒娇!女儿只是需要父亲的支撑,而非真的需要父亲为女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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