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轸哭笑不得,青丘救他倒也不假,但却是为了让他的身体不受到伤害,好让他有机会夺舍。不过相比之下,这青丘倒是比天媪子可爱许多,最起码是个真性情之人。想了一想,张翼轸近前将青丘扶起,坐在茶摊的凳子上,这才说道:“青丘,你几次想取我性命,只怕也算是我的敌人了,如今你受了重伤,我不杀你,也算报答你方才出手相救之恩了。”
“呵呵,哈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也学会了正道人士的虚伪和迂腐!不过还好,换作他人,怕是二话不说就将我杀了。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好好活着,莫让他人伤你身体,等我养好伤之后,再夺你之舍,如何?”青丘一笑之下,伤口之处又汩汩流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仿佛伤在别人身上一样。
张翼轸默然无语。这青丘非正非邪,处心积虑想夺他之舍,倒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敌人。不过他行事虽非光明,但也不至于偷偷摸摸,为救他不惜牺牲性命,也算是一个至情至理之人。杀他不符合道义,留他对自己有害,张翼轸一时颇为踌躇。
青丘自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也怕他一时反悔将他杀死,没有了肉身再想夺他人之舍便难如登天。而现在这副残躯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几时,若是养好了伤,总比没有肉身的强。
青丘这边正要思索如何尽早离开此地,环顾四周一看,不由暗叫不好。
“糟糕!你我二人只顾说话,一时疏乎竟让天媪子和魍魉逃走了!没想到这天媪子这般强悍,被我的绿玉杖重击之下还能隐身遁走,倒是小瞧了她。”
张翼轸这才注意到四周,原先天媪子和魍魉摔倒之处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何时这二人竟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事已至此,青丘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到变成手镯的波旬圈身上,又看了一眼远处被天媪子丢弃一旁来不及拿走的鸟笼,心中有了主意,便说道:“小子,这手镯就归我了。我见你喜欢那鸟笼,你就要那鸟笼吧。我也不要你帮我治伤了,我们两相抵消,你说可好?”如今青丘重伤在身,说话也用上了商量的口气。
张翼轸对波旬圈全无兴趣,点头同意,走过去将鸟笼拎起。
笼中两只鸟儿竟似认识张翼轸一般,不再浑身颤抖,神情之间颇为欢悦,在笼中跳跃不止。张翼轸心道这鸟儿莫非与他有缘,怎的心中感觉似乎和它们相识一样。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鸟笼,越看越觉得鸟笼希奇,用手一摸,这鸟笼根本就是用柔软的丝线编就,为何能支撑成形,确实是怪事。
再抬头时,青丘已然以绿玉杖当拐杖,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远去了。看着他孤独、踯躅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长安古道之上,渐渐地模糊于天地之间朦胧的水气之中,被盛夏的阳光一照,终于变成了一个不可分辨的黑点。张翼轸呆立半晌,竟是丝毫提不起杀他之心。
烈日当空,除去被波及之下一片狼籍的茶摊,还有当时魍魉用来砸他的铁锤此时已变成一节人的脚骨之外,四处再也见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有阳光明媚,蝉鸣阵阵。
张翼轸挥去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恍然若梦。这位十六岁的少年没有想到,此次华山之行竟是如此波折,遭遇了无法想象的凶险和经历,直让他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心性终于在几次性命攸关之后,变得日益成熟、稳重起来,不再是年少孺慕的心境。
想起方才一番恶斗,若不是那青丘舍命一搏,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了自己性命却是真的。少年不禁心中仍自后怕不已!
骑着马踯踯独行于长安古道之上,张翼轸心中一片空明,此番际遇,更让他坚定了修道成仙之心!不管是寻求方丈寻找亲生父母,还是上求天道只为长生久视,就只是单单为了自保,不被天媪子这般魔门中人所害,不为青丘这般亦正亦邪之人夺舍,也不让戴婵儿随意欺负,也要修得无上道法,成就天仙大道。
这般想着,张翼轸只想早日回到三元宫小妙境中,迎朝霞送暮蔼,心思悠悠,上求天道下觅道心,早日在修为上登堂入室!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番华山论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他都被卷入一场躲不过逃不掉挣不脱的争斗之中。天道浩渺无言,无人知道前方的道路是平坦还是坎坷,但终究要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哪怕中途道路中断,横亘着一条无法横渡的大河!
长安古道漫漫,似乎没有尽头。马儿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在落日的余晖之中踢踏着路边的野草。一阵风吹来,张翼轸蓦地感觉身上一凉!万事万物盛极而衰,盛夏已过,风中竟带来秋的凉意。
在暗中用传音术谢过玉成之后,也不管他是否听到,张翼轸恍然一笑,将挂在马身上的鸟笼绑得牢牢的,长啸一声,迎着一马一人的影子向前急奔而去……
正是: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柳永:《少年游》。
《人间仙路》第一卷终,敬请关注第二卷:金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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