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官扭曲狰狞,眼中俱是刻骨的痛恨与快意。
这怎么可能是他那时刻端庄从容,就好像是所有世家贵妇模板的母亲呢?
大厦一朝倾,比不过那一刻母亲陡然狰狞的面孔来得让他震撼。
郁从微,是了,他是郁从微,不是郁生。
他不敢想,不愿想,更准确地说,他是害怕去想。他怕一旦想透了,自己要重振郁家的执念就会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片刻化成流水,消匿无踪。
郁家真的无辜吗?郁家真的有冤可伸吗?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少年时祖父教导的话言犹在耳,他说:“郁家男儿,俯仰不愧天地,生前不惧风浪,身后不怕评说!”
如果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祖父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年少的他说出这样言语的呢?
“啊——!”郁生忽然双手捧住头颅两侧,猛地大叫起来。
疯了!
郁生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疯了,无数面孔,温文的、和煦的、柔软的、严厉的、端庄的、正气的、恐惧的、绝望的、狰狞的、空洞的……光怪陆离的,如同走马灯上诡怪的画像,缠绕在他眼前心头。
每一张面孔都像一道看不见低的漆黑漩涡,大张着森森利齿,即便表情柔和,成像都是可怖的。
咚咚咚——
是郁生犹如笼中野兽般,亟欲从胸腔中挣脱跳出的心脏。
他疯狂的大叫声终于引来了外头的注意,就有一阵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声音在院中远远便喝问:“什么人?”这是禁军校尉窦思危的声音。
又一道声音紧张道:“是宋大人房间传来的!”
郁生立即全身一颤。
宋熠连忙一步跨出,走到门边轻轻打开半边门。
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大袖宽袍地在门口这么一站,顿时就将屋中所有景象都挡在身后。
“窦将军。“宋熠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略微有些暗沉,他却是不紧不慢的,只轻轻向窦思危招了招手。
窦思危身边带了一小队禁军,他衣甲整齐,显然并没有休息,而是本来就在官舍内巡守。
宋熠的动作使他立即大步上前来。
檐角风灯挂着,两人在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说来也是不寻常,窦思危惯来十分粗枝大叶,脾气冲得过分,可经历过早先城门前的那一场动乱,宋熠彼时的应对真正震慑住了他。由此他对宋熠不说是十成折服,却也有了五六成。
心里服气了才好办事,若换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态度说话,窦思危说不得理都不理,可宋熠招手,他却立即就来了。
他身材高大,脚步也不轻,踢踢踏踏地走上前来。
宋熠低声道:“窦将军,本官房里抓到了一个刺客。”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窦思危一惊,就是屋中的郁从微和江慧嘉都同是一惊。
江慧嘉见宋熠堵门,本还以为他是要隐藏郁生的存在呢。
至于郁生,他虽然多有失态,可宋熠此前层层递进的言行又何尝不是在给他释放一个,宋熠有意要招揽他,策反他的讯号?
既是要招揽,那么宋熠难道不应该将他的存在再给藏得更严实些吗?
偏偏宋熠就在这样的时候,这么不合理地、突兀地将郁生给抖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