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是以太平湖的鱼为主打菜。有一道腐皮鱼卷,味和形皆不俗,鱼肉剁成糜,加韭菜,以腐皮包成长卷,清蒸之下,碧绿爽口,清纯动人,让人心生迷恋。至于油焖春笋,则遗憾有点偏题了,本来笋以清胜,若是不问青红皂白一以烩之浓酱色,犹如让容颜秀丽女子裹以恶俗外衣,窃以为不可取。
太阳西斜时分,我们车出桃花潭,行四五公里,西拐去茂林。其时,汪君早已电话联系好一店家,待我们入座甫定,菜便陆续摆上,也是号称的“十二碗”。汪君说“十二碗”只是个幌子,这里所有店家都是如此招揽。我们连说只要是风味土菜就好。一巡酒过,众皆举箸,果然是淳厚的乡土风气农家味道。
其中那一大海碗“糊涂汤”,看上去与前次无多少差异,依旧是青白色的糊羹浮沉着深黄的果仁碎末,我一匙入口,糊羹让舌头一裹即化,余下脆香的果仁碎末和绵软肉丝,数嚼之下,竟然如惠风徐来万物新绿一般,令人神清气爽的鲜美盈满齿颊……
镇上这家茂林糊做得最出名,是以大骨头煮熬后,加入肉杂碎和山珍干果做出来的。这种糊在茂林人的口中又喊做“雾粉”,因色似云雾而得名,用鸡汁、淀粉加鸡蛋、花生仁或核桃仁、瓜子仁调制而成,既有诸仁之偕美,又有肉类之丰腴,再加葱、姜和芫荽提香,味极佳,及食,必频举匙。呵,怪不得咸甜脆腴,愈咂愈奇其口感滋味之变化隽永。
大厨姓的是檀,倒是很不错的姓,只是他鼻音浓得化不开,将檀发成“唐”音,而敝人姓氏是谈,音同字不同。一干人皆起哄“干一杯”,于是引颈就杯。听檀厨子说,祖上是江北望江过来的,父亲是专给人帮红白喜事的乡厨,到他算是子承父业,烧的都是老式菜。提到茂林糊粉汤,檀厨子话就多了。
糊粉是茂林“十二碗”中的主打菜之一,也是所有茂林餐馆的招牌菜。“十二”之数,表示月月安好,年年富足,且不同属相的宾客都能分享喜庆。但在早先,糊粉多为过年时的应景菜。这里面有个讲究,因山区潮润,冬天要进补一些山珍,又食又补的糊粉正好对了路,慢慢就成了坐上“十二碗”中头把交椅的名菜。说到具体操作,先文火将肉、大骨头炖烂,剔骨,放入香菇冬笋再炖,将核桃板栗或花生等研末投入,打入鸡蛋,最后冲入葛粉或蕨根粉搅拌。
“糊涂汤”之外,那个野猪肉同冬笋炖锅,也极有地域特色。野猪肉甘香,肉紧,皮较厚硬有嚼劲,重色、重油烩后再同冬笋同炖,鲜美至极,普通猪肉难望项背。多年前,我去周庄,见满街都是卖万三蹄膀的,油赤肥红得直晃眼。其实,茂林的蹄膀烩制也是到了极致。汪君介绍,茂林蹄膀菜名叫“烧膀”,有六七道工艺:水滚、抹红曲、上蜜、油炸、入锅放膏汤、急火烧开,加入十多种调料,改成文火慢炖,蹄膀上覆盖一张豆腐皮,主要用以保护膀皮完整美观,也有助于入味。还得不时把膏汤回浇,俗称“披汤”,二三个时辰后,豆腐皮成金黄色,蹄膀皮成酱红色,色香味俱全的烧膀就能起锅上席了。“烧膀”的表皮与肥膘部分筷至即起,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腱肉部分烂熟但有形,咸中带甜。
茂林菜无疑是徽菜一个支流,擅长用山珍作原料,具有重油浓酱之特色;但是,由于注重鲜嫩,多甘腴,汤菜喜用胡椒粉,因而与流行于古徽州一带的正宗徽菜又有些区别。一个地区的饮食文化,其气氛、气味和味道,蕴有这一特定地区的人文、风俗、文化、历史等背景,内中种种,千言万语难以述尽。汪君却能简明析之:烹饪之术,就是要想办法让好东西出味,让平常东西入味。此言有人生大境界,这大概也道出了茂林饮食文化的精要所在吧。
傍晚时分,穿行在被时空磨光的老旧石径上,触目皆是断壁残垣和幽井曲径,尽管我是为访食而来,但茂林的春风吹在脸上,让人越发增添世事兴亡的无边感慨。耳中是檐雀噪晴吵闹声,鼻孔里吸入人家的烟火味,一边看昏黄里深巷墙头斑斓的花砖和飞檐上的雕刻,或是墙角无人处一丛两丛的闲花,一边从两旁陈旧的店堂里想象着那些曾经有过的繁华。放开自己的心絮,悠悠地走着,想着,那些平生足迹所至且让味觉细细探访过的诸多江南古镇的故事与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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