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愣愣站着,双手不忍离开轮椅的靠背。
但没有时间纠结,陈秘的手下很快将轮椅抬起,送上高台,而楚黎仍被阻挡在矮墙之外。
王敬坐在轮椅上,摇摇晃晃,一直被抬到最高平台上,车轮落地。
“你终于来了。”陈济笑看王敬,似乎是由衷的开心。
王敬眼中无神,整张脸苍白着,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吾皇万千之喜,八方来贺,王氏全族都在,臣岂敢缺席?只是臣双腿已残,无法跪拜,请恕臣不能行君臣大礼了。”
“哦……无妨,安丰侯一向目中无人,即便好胳膊好腿儿,也未必肯对朕三跪九叩。”陈济饶有深意地笑着,带着调戏般的腔调问:“敢情你这趟……就是特来贺喜的?”
王敬慢慢仰起脸,轻声答道:“臣是来贺喜的,也是来认罪的。”
陈济好奇地问:“认什么罪?”
王敬颔首,又作答:“先前臣误以为皇上有谋害内子满氏之嫌,心生愤恨,故在小女王玉衣兜内放入了一味奇药。此药于常人无碍,但若有新生婴儿嗅入其味,便会于沉睡中死去,形似窒息。”
此言一出,高台上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王玉更是惊掉了下巴,忍不住朝王敬大喊:“爹,你没有做过的事,怎么可以随便认罪?”
“王玉对此毫不知情,皆是臣之密谋。后来闻得皇上嫡子无辜死去,臣深感愧疚,因此特来忏悔请罪。”王敬没有理会王玉,继续了自己的言辞,言罢抬头面向陈济,虽然他眼睛看不见。
陈济默默无言,他竟然从王敬无神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真诚,那是无私的父爱,是甘愿承受一切苦难的大爱……这原本也是陈济的赌注,不然他凭什么指望已经携带美人逃离建康的王敬还能折返回这个是非之地呢?
但这份真诚的爱,在此刻引发了陈济心里的一阵不适。
王玉顿时陷入了无尽的恐惧,比先前的恐惧更甚,她惊慌失措着大叫起来:“你胡说!你没有害死那个孩子!我也没有害死他,你不可以替我顶罪!”
这叫喊声让陈济感到聒噪,令他十分心烦,随口吩咐左右:“废话真多!堵住她的嘴!”
陈冲忙叫人把王玉拉走,并用布条塞住嘴。
“因臣一人之错,连累满朝,今日无数臣民殒命,皆是臣之过,台下百姓作乱拥护旧主,亦因此而起。臣罪无可恕,恳请皇上秉公赐罪,宽恕其余无辜之人。”王敬朝陈济拱手一拜,上半身艰难地往前稍稍俯倾,以示恭谨。
“只处置你一个?然后放了司氏、白氏、王氏三族的人?还得放了下面那些乱臣贼子?”陈济抖动着眉毛,勾唇轻笑,笑容中泛起一股嘲讽之意:“你觉着,你的命就那么值钱吗?”
“臣之命固然卑贱,但若能稍解皇上心头之恨,也便值几个钱。”王敬正襟危坐,坦然应声。
看到王敬这个姿态,陈济不由得仰头大笑,“既然安丰侯如此自诩不凡,朕就赏你一次掌控生杀大权的机会。”
陈济往前走了几步,凑近王敬,略略俯身,一脸邪恶的笑,“朕即将班师入建康城,正缺个祭旗的,你来替朕选一选,站在这儿的三族,朕选哪一族祭旗好呢?”
王敬心中咯噔一下,自古以来,即便是两国交战,出师前也多是活物祭旗壮行而已。今日不过是班师入城,竟要以活人祭旗,何其残忍?
“只要你选出其中一族来祭旗,朕就饶另外两族不死,君无戏言哦!”陈济阴冷笑着,目光又一次扫过台上的司氏、白氏、王氏三族眷属。
言罢,陈济再看轮椅上,只见王敬低着头,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放在轮椅侧边的扶手上,手指紧紧扣住扶手的横木,半晌难言。
“让朕想想,你最有可能选哪一族呢?哪一族与你最有仇呢?”陈济从这三族面前走过,目光落在司姚、孟雪等人身上。
司姚吓得浑身瘫软,瞬时噗通跪倒,哭喊起来:“皇上……皇上……我好歹也曾是你的结发之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陈济一根手指挑起司姚的下巴,不屑一顾:“你还有脸说?当年你是如何红杏出墙?又是如何将朕扫地出门?要朕一件一件给你讲出来吗?”
“我错了……我知错了……求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司姚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陈济又推开司姚,淡然一笑:“你不必求我,你心爱的男人不会选司氏一族,这里还有一个他的宝贝女婿呢。”
司姚一愣。
“他当然也不会选王氏一族,那全都是他的血亲……”说着说着,陈济又忍不住笑起来,就好像讲到了一则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趴在白杨身上悲戚了许久的白硕,此刻方才癔症过来。
众人皆知,当年成宗率永昌人入京,白氏随行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如今白杨已死,在京的白氏族人便只剩了白硕一人。
“老臣风烛残年,王侯不须为难。”白硕擦干了眼泪,缓缓站起,向陈济躬身一拜:“皇上莫忘了「君无戏言」,老臣祭旗去了!”
短短两句话后,白硕向前猛冲,一头撞在巨大的香炉上,瞬时血流如注。
仓促之中奔赴死亡,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者倒下后,残存气息中,又留下了最后微弱的五个字:“阿修,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