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
他懵了一下,问:“祖母是在赞许何事?”
“夸你坦荡明亮。”端懿直言,“还记得你年初去我府上,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容棠:“祖母教诲良多,孙儿铭记于心,其中有
() 一句‘但行好事,
莫问前程’。”
“你做到了吗?”端懿问他。
容棠顿了顿,
下意识撇过头看了眼宿怀璟,而后点头:“正在做。”
端懿便笑了,手中拨弄起了一串念珠:“公主府被火灾波及,需要修缮一段时日,我或许会在王府住到年后,这期间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来寻我。”
你们,而非你。
容棠若有所思,蹙了蹙眉头。
长公主挥手,下逐客令,转身跪在了蒲团之上,似要开始念经。
容棠朝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便要告退,宿怀璟却立在原地,轻声问了一句:“我有一事好奇,可否请殿下赐教?”
长公主背影稍有些佝偻,哪怕挺得再直,身上仍旧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拨弄算珠的手微微一顿:“你说。”
宿怀璟注视着她的背影,问:“昨夜那场火,烧得怎样?”
端懿长公主背对着他们,头颅小幅度上扬,直视佛祖金身。
院外是来来回回不断搬运行李的小厮丫鬟,雪后初晴,麻雀从树顶跳到地面,又从土地飞往檐廊。
端懿沉默了一段时间,久到容棠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很好。”
苍老的声音落在静谧庄严的佛堂,佛像眼眸下落,悲悯望向祂的信徒。
端懿说:“我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那样一场大火,几乎全都烧净了。”
干干净净,铺天盖地,她跪在佛堂内,念了一宿的经,听见院墙之外来来回回停不下来的脚步与泼水声,心下一颗郁结多年的石头骤然落了地。
天色熹微,端懿踩着未散尽的月光自佛堂出来,一步一步走出这座困了她一辈子的府门,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望向对面。
石狮子依旧破败,头颅少了半边,眼睛丢了一颗,应该戏珠的前爪也早不知道去到哪了,又被来往金吾卫带来的车马一撞,口中最后衔着的一颗石珠落到了地上,穿过街面滚滚而来,直至滚到长公主脚下。
她弯下腰拾起那颗珠子,再抬眼便好像走过了一生。
最开始是宫宴中遥遥一面,隔树聊天,你赞我惊世才学,我敬你家国大义。
于是相知于是相交。
最开始没有谁谈婚论嫁过,你当我知己、我当你友人,四方宫墙内、巍巍皇城下,能遇见一个知己已经三生有幸。
后来或许是被陛下看中彼此心思,抚掌笑着赐婚,问替他征战一生的威武大将军:“爱卿,将我女儿许配给你家做儿媳妇可好?”
公主嫁在京城,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殊荣,更遑论她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女儿心思萌动,开始憧憬治世纬略与边塞风沙之外的春闺情-事。
只可惜后来变故陡然,陛下驾崩,一切儿女情长都抵不过家国安稳,将要踏出去的脚自己收了回来。
从此回归知己,你做你沙场戍国的将军,我当我权倾朝野的女相。
卫府常年没有男性,除了帝王的敬重之外,一街之隔的长公主府才是家中女眷们的依靠。
端懿自己都记不清了。
最开始跟卫将军是知己,后来跟卫夫人是密友,最后将卫准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子。
她与显国公府,早就褪干净了那些年少懵懂的情丝,更多的是经年累月的互相扶持中,如亲人一般的依赖与信任。
显国公府荒无人烟多少年,她就在对面金碧辉煌的长公主府里,面对慈悲佛像吃斋诵经了多少年。
石狮子口中的滚珠握在手中,端懿一起身,一颗浑浊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坠到地上,与那些倒塌烧焦的房屋一起。
而在熹微晨光之外,是她那两位身居高位、却尽心尽孝的儿子接她离开这座遍布了尘嚣的府邸与囚笼。
端懿从回忆中抽离,望着古佛,轻声道:“烧得很好、很干净。”
过去这许许多多年的影子,全都烧净了。
她不禁开始想,下一场大火又会在何处燃起?
她能不能见到?
这世上总该有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