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龟也不跟他说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说话,驮着他一路前行。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沙滩,一艘一艘小船翻着船底,晒在沙滩上。
破烂渔网到处悬挂,一小簇一小簇的渔妇聚集在网边,正在忙着巧手补网。
看见沈乐被老海龟驮着爬上沙滩,人人惊讶:
“怎么会有海龟驮着孩子过来?”
“孤零零的男孩子?这么小?他父母呢?”
“仔仔,你阿爸阿妈呢?”
语音嘈杂,呕哑嘲哳,颇有点像沈乐在博物馆听见的当地方言,又有些儿不同。
沈乐原本半个字都听不懂,在这段记忆里,却根本不用他费心思索,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意思。
可明白了意思,却不代表他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是谁?我从哪儿来?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一个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老海龟把他驮到岸上就不管了,头也不回,爬下沙滩,游进深海……
然后呢?
然后呢?
让我就这样待在这里?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来历,连姓氏也不知道?
我不要跟你姓龟啊!!!
幸好最年长的那位阿嬷起身看了看他,自行找到了答案:
“看打扮也是我们这里的孩子。昨天大风雨,听说隔壁好几个村子都吹垮了,船都掀翻了,这孩子,也是一起吹到海里去的吧?”
沈乐茫然地盯着她看。这位老阿嬷,和周围的渔妇一样,穿着麻布染成的蓝黑衣裤,裤子非常宽大,袖口镶着一寸多宽的黑边。
赤脚踏着木屐,耳朵上坠子晃晃悠悠。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发髻上,贯穿着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长簪,而不是直指天空的尖螺髻。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沈乐,蹲下来拍拍他脸颊,叹一口气:
“从昨天飘到今天,还能保住一条小命。没有渴死,没有饿死,被海龟驮上来……这是天妃娘娘在保佑他吧?”
“那这孩子……”
“村里养活吧。”老阿嬷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
“天妃娘娘保佑的孩子,让他饿死,那是对娘娘大不敬!一家一把鱼干,也能把他养到四五岁,四五岁就能帮忙干点活了!”
“这孩子,就叫天保仔吧!”
沈乐,不,这段记忆里的天保仔,就在渔村里住了下来。说是渔村,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住在水上,住在船里;
只有风浪最大,最不适合出海的时候,才会上岸住到棚子里去。用村里老人的话说:
“咱们疍民,以前连岸都不许上的。雍正爷慈悲,许了咱们上岸,但是也只能建棚子,不能盖屋,不能买房买地……”
那棚子,和沈乐在小木偶的记忆里见到过的,老艺人给孩子们唱戏待的茅棚相似。
用木头或者竹子搭成框架,用旧船板铺地,外面的墙体,仔细看是用椰子叶编的,甚至连门窗都是用竹片编制。
日常不吃五谷,只吃鱼,把鱼蒸熟、煮熟、晒干以后储藏,日常称为“鱼饭”。
天保仔被老嬷嬷家里收养,才进棚子里,就会一天三四次帮忙擦抹地板,擦抹船体,擦得干干净净;
三四岁起,已经可以跟着大人赶海,在海滩上摸虾摸贝壳;
五六岁起,水性已经不逊于十来岁的大孩子;
不到十岁,便在船上帮着撒网,捕鱼,在岸边潜水摸鱼摸贝壳,拾取珍珠;
十岁出头,握着一把鱼叉,甚至敢和鲨鱼斗上一斗!
七八年记忆一晃而过,如同按了快进键。终于有一天,海面帆樯林立,大船汹涌而来,整个村子里都在喊叫:
“红旗帮招人啦!红旗帮招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