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婉轻声提醒黄健中导演,照剧本,这场戏按理说应该就到此结束了。
可是,黄健中导演没有叫停。
刚才,所有的演员的表演非常好。整场戏看下来,没有一丁点儿在‘看戏"的感觉,就像是在欣赏一段生活化的片段。
“再看看,看看大家的表现……”他轻声道。
李小婉马上跟两位主摄像师说,哦,李恬和另一位摄像师也不知怎么拍了。
导演不说,只能自己发挥了,他还是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喊他甜哥的小伙子。
江浔此时没有了刚才的赌气式的愤懑,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黑暗的雪地。
这里,他一句台词没有,本来本子上也没有这一段,导演不喊停,大家只能自己发挥。
现在他只能全靠动作神态去表现。
监视器里,江浔的整张脸平静得可怕,接着慢慢抬起头,眼眶湿润了,一滴眼泪顺势从眼角滑落,最后绝望地低下头。
哦,黄健中没有想么,拍摄其实已经结束了,可是在这个临时发挥的一段中,江浔给了他惊喜。
此时,他的情绪含蓄内敛、层层递进。悲伤,就这样不露声色地给演了出来,而观众们瞬间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
李小婉则在看着江浔的眼睛,在这幕最后时刻的发挥戏里,如果江浔的眼睛太过寡淡空洞,那面无表情也许真的就等同于毫无情绪了;
反过来,如果他的眼睛太鲜明太浓烈,悲伤自然会表达得更直接,也就少了耐人寻味的内敛感。
少一分嫌淡,多一分则嫌浓,不算惊艳但绝对耐看,实在是不得不感慨他五官的精妙之处啊!
相比起那些演得张牙舞爪浮夸用力的演员们,高段位的演员显然更懂得如何去掌控脸上细微的动作。
当其它人还停留在用力过猛的表演新人阶段时,对于江浔来说,从层次丰富的眼神戏,到细微得只有一毫厘的小表情,都是诠释人物内心绝佳的方法。
而这身功夫早已练就得炉火纯青、丝丝入扣。
“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少的给老的拜年呀……”
二人转轻声哼唱着,江浔唱得很慢,歌声里却有一种悲凉。
镜头又转向其他人,乏善可陈,大家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状态。
“可以了。”黄健中站起来,“小婉,你说刚才这一段,留还是不留?”
李小婉一愣。
其实她知道黄导的意思,刚才江浔的表演,她也是看在眼里。
哦,她突然明白了赵老师的话,能让大家把电影里的故事,和自己和故事勾在一块,睡不着,吃不下,或者心里哪根弦动了,绷紧了,断了,这就是一流的演员……
江浔,刚才,或许做到了……
至少,她作为观众,会跟着江浔刚才的表演,一起难受,听着江浔悲伤的二人转,回家还要再琢磨琢磨他的戏……
“导演,留。”李小婉道。
……
第二天早上,江浔看到自己的表演。
他笑了。
他好象一晚上也明白了。
1958年3月29日,北平人艺《茶馆》首演,焦菊隐先生所确立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作为“北平人艺演艺学派”
的核心理念,为古典表演树立的标杆。
焦菊隐先生认为,“具体而鲜明的外在形象,富有语言性的行动,诗意”是舞台三要素,不可一览无余,没有诗意。
这三个要素,都和演员有关。
自己最后的表演,是不是诗意呢,是不是就是赵老师说的,让观众心里哪根弦动了,回家还要再琢磨我的戏呢?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江浔,你现在会演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