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绪方径直朝窗户那走去,然后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夜空中的繁星。
“家老大人……其实啊……从你召我入府,问我要不要当‘刽子手’的那时起,我就一直觉得你这家伙很奇怪呢。”
现在只有绪方与仓永二人,没有其他外人在。
因此——绪方决定将自己这些日子里深埋在脑海间、一直想跟仓永说,但却又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与问题,在今夜跟仓永说清楚、问清楚。
“奇怪?是指什么地方?”
“家老大人,你计划着刺杀松平源内。”
“但对于自己意图刺杀的人,你却仍旧以‘主公’相称。”
“就像是在对着自己的即将斩杀的杀父仇人说敬语一般,相当地诡异啊。”
“家老大人,你为什么还是要执意称松平源内为‘主公’呢?称呼这种东西,用心去改的话,还是能够改正的吧?”
在听到绪方的这个问题后,仓永的嘴唇抿了抿。
随后,仓永默默地将手中的木刀放回到刀架上,然后走在绪方的身边,与绪方并肩而坐。
“是啊……”仓永苦笑着,“我自个……也觉得我自己很矛盾啊……”
“明明恨不得松平源内现在就死……”
“但嘴巴却总是不听使唤地对他使用尊称……”
“想匡扶大义的决心,跟……自己自有记忆时便一直恪守的‘忠’的理念互相糅合,才造就了……我现在这副矛盾、古怪的模样……”
“家老大人……”绪方轻声道,“你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在这样的时代里,像你这种为了大义,不惜诛杀自己服侍的主公的人,已经少到近乎没有了……”
“呵……”仓永嘴角一扯,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我也是……进行了你难以想象的挣扎后,才终于下定了匡扶大义的决心啊……”
“在松平源内成为我藩的新藩主,其残暴本性暴露无遗后,我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我自己。”
“‘我是一名武士,我必须得忠于我的主公,不论我的主公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我都不能不忠于他’。”
“这句话我每天都要在我脑海中说无数遍……”
“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无视松平源内的种种暴行。”
“直到……大概是差不多今年年中的时候吧……我看到了主公将一名可怜的小女孩给砍死……”
“那名可怜的小女孩什么也没有做错,只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松平源内的车驾而已,便被松平源内指使着部下砍成了两截,然后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扔到了路边……”
“我当时刚好就在现场……”
“我没法形容我当时在看到这名小女孩这凄惨无比的死状后的心情……”
“我只清楚地记得——有道声音十分响亮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我忍不了了。”
仓永抽出了插在他腰间的打刀。
喀。
然后拉开鞘口,将刀刃缓缓从刀鞘中拔出。
出鞘的刀刃,其反射出来的寒芒刚好盖在仓永的双瞳,照亮了仓永眼瞳中的那道道精光。
“那一刻……我终于醒悟了过来……”
“我是一名武士的同时,也是一个男人啊。”
“在天崩地裂之时,总得要有几个男人挺身而出。”
“若是屈服于黑暗,不为匡扶大义献身,就白做男人了!”
“绪方君,我就实话和你说吧。”
“在决定刺杀主公时,我就决定了——我以男人之身发动了这场刺杀。最后,我将会以武士之身来做个了断。”
“不论刺杀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剖腹谢罪。”
“刺杀主公,是为了天下的大义。剖腹谢罪,是为了武士的道义。”
“用我腹间的鲜血,来洗涤我那因背叛主君而不洁的灵魂。”
说罢,仓永缓缓地将刀重新插回进刀鞘之中,令原本笼罩着他的双眼的寒光渐渐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