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李茂就去敲柳云卉的门。柳云卉在里面窸窸窣窣地又收拾了一会儿，将宿舍打扫了一遍，这才开了门，犹豫了会儿，鼓起勇气说道：“我，我帮你也收拾一下吧。”李茂宿舍里总体来说还算干净，但男人毕竟没有女人心细，一些东西摆放得也没那么讲究，整洁分能够达到七八十分，但整齐分就只能说是勉强及格。“我的宿舍要收拾什么？”李茂有些不耐烦，“比老程老余他们的好多了。”程宇锋的宿舍乱多了，相比之下，余荣刚的不仅乱，而且脏。柳云卉坚持己见：“好歹，好歹也是过年嘛，还是要收拾的。”女人真是麻烦！李茂刚想发发牢骚，不想程宇锋正好准备回去，从门前经过，笑骂起来：“狗日的李茂，又在背后说老子坏话。”李茂也不否认，笑着说道：“说你宿舍乱，是实话实说，可不是什么坏话。”程宇锋也看出来了，羡慕地咂咂嘴：“还是你命好，有好媳妇帮着收拾，我们怎么办，只能自己随便应付应付了。”柳云卉听他在调侃自己，脸上泛红，扭头走进李茂宿舍忙活起来。李茂没办法，只能跟着进去帮着收拾，要不然以她的细心程度，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呢。一个小时后，宿舍里焕然一新，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书桌上的书都按照大小重新摆布了一番，床上的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有模有样。柳云卉这才放心地洗了手，回到自己屋里，拎着一个箱子和一大一小两个包走出来。李茂接过箱子，放到车子后备箱里，又将两个包往里一扔。“你，没有带行李回家？”柳云卉瞥了一眼，看到刚才后备箱里空空荡荡的，有些奇怪。“我就是最大的行李！”李茂笑嘻嘻地给她打开副驾驶车门，“我老爹老妈看到我回去，他们就满足了，其他东西家里都有。”这一点柳云卉根本无法理解，哪有放假回家都不带行李的？但她也不好多问，乖乖地上了车，系上了安全带。李茂开着车先来到镇上的门店里，提了两个礼品盒放到车子后排，又去不远处的超市买了点肉、菜，统统放到了后排。“你是向导，得指路，不能在车上睡觉啊。”李茂搞定一切，还不忘记跟柳云卉开个玩笑。柳云卉脸上露出委屈样来：“我不会睡的。”“真的开不起半点玩笑。”李茂摇摇头，发动了车子。里余镇距离柳云卉家所在的叶家镇有三十几公里的路程，说远也不远，但就是路况太差，出了里余镇区，就是很长一段的石子路，好在帕萨特的性能还不错，颠簸感并不强。李茂放了一盘流行的歌曲，一边哼着歌一边问：“你喜欢不喜欢唱歌？”“啊？”柳云卉没想到李茂会问这个问题，有些为难，“我不会唱歌。”“学啊，来我教你。”李茂笑嘻嘻地跟她说道。但不管李茂怎么教，柳云卉就是憋着不说话。等开到里余镇下面的一个村子前的时候，柳云卉突然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条小路说道：“能不能，能不能从这个小路过去一下？”这条小路直通往一个村子，村子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有些是二层小楼，有些是低矮的平房。“你要去这个村子？”李茂有些惊讶。这里属于里余镇的地域，距离叶家镇还远着呢。“嗯。”柳云卉点点头，“我们班上一个学生，住这里。”“我靠！都放寒假了，你还要去家访？”李茂忍不住吐槽起来，但还是方向盘一转，开了过去。“班上陆雯雯，父亲残疾，家里情况最不好。”柳云卉解释道。李茂猜到了大概，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按照柳云卉的指示停到了一户人家面前，这户人家是一个三间阔的平房，院墙是用砖头垒起来的，院门是木板钉成的，中间还有些缝隙。家里人看到外面竟然停了一辆轿车，都不由得惊讶起来，一个看上去有五十岁的妇女走了出来，待看到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的柳云卉的时候，有些激动得喊了起来：“哎呀，柳老师，是您来啦。”柳云卉微笑着打着招呼：“雯雯妈，快过年了，带了点东西给你们。”说完，让李茂帮忙打开后备箱，然后从自己带的箱子里面翻出两个盒子来，又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镇上超市的购物卡：“孩子很聪明，这学期的进步也很大，希望你们能支持她完成学业。”陆雯雯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柳云卉和李茂，不好意思地小声喊了句：“柳老师，李老师。”这孩子李茂有点印象，瘦瘦的，模样清秀，个子很高，刚上初一，已经有一米六五的样子，只可惜身上的衣服很旧，鞋子也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她妈妈更是眼眶都湿润了：“柳老师，你看，上次你送了东西来，这次又带了东西来，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呢？你放心，我跟她爸商量过了，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书。”……“原来你不是第一次来啊。”离开村子的时候，李茂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脸平静的柳云卉。柳云卉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她爸妈曾经想让她辍学，所以我就来过一次，孩子其实是很聪明的，进班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名，现在已经是第七名了。”“对了，她歌唱得特别好，可惜我不会，要不然有个专业的人指导指导，没准将来还可以走艺考的路子。”柳云卉听着车子里播放的流行音乐，想到刚才李茂问她会不会唱歌的问题，补充说道。“这倒不难，我们学校之前就有音乐专业的老师，你们学校应该也有吧，请个人指导指导，问题还是不大的。”李茂打了个呵欠，昨晚玩牌到十二点，回去之后，洗漱一番，折腾到近一点才睡，的确有些睡眠不足。“可是，”柳云卉面露难色，“请人帮忙的，都要花钱的。”这倒不假，音乐专业的老师，靠的就是这个吃饭，让人家白辛苦，也的确说不过去。不过李茂跟这个陆雯雯并没有太深的感情，看在柳云卉这么认真的份上，李茂糊弄了一句：“不要紧的，找老朋友嘛，给个友情价就行了。”“你有这样的朋友？”柳云卉有些惊喜，眼巴巴地看着李茂。李茂心想，妈的，没想到吹牛竟然踩到牛皮糖了，为了男人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当然。”当然，这个答案比较笼统，既可以解释为当然有，也可以解释为当然没有。不料柳云卉竟然感激地抓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那太谢谢你了。”“卧槽！”李茂本想说，跟你客套一下，你居然当真了，但一瞥见柳云卉那欣喜的神色，当即心里叹了口气：“卧槽，你小心点，我开车呢。”柳云卉吐了吐舌头，第一次在李茂面前露出可爱的表情。李茂冲她笑了笑，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春师的确有专业的音乐老师，可自己跟人家也不熟，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不找叶丽啊，她不也是音乐老师吗？”“她懒得很，不肯。”柳云卉咕哝着，一脸的无奈。李茂叹了口气，算了，等有机会再找人帮忙吧。一路上晃晃悠悠的，终于来到叶家镇，不过柳云卉的家并不住在镇子上，而是在镇东两公里外的一个村落里。村子也不大，跟陆雯雯家所在的村子差不多。“哪个是你家？”李茂开慢了起来，因为进入村子之后，就是土路，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雨，里面有些泥泞，不太好走。“最西边。”柳云卉指了指。李茂开过去一看，这是一个两间的七架梁瓦房，上面铺着一层小瓦，这样的瓦片在如今的春州各地已经不多见了。房子连院墙都没有，屋子面前种着菜，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并不能开进一辆车。没办法，李茂只能另外再隔壁人家面前找了一块空地停了下来：“停你邻居家门口，不要紧吧？”“没事的，大家都很好说话。”柳云卉点点头，却是有些紧张，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李茂心里暗暗想，这傻丫头也真的是，自己家还不如人家陆雯雯家，却还要给陆雯雯家送点过年的东西。村子里极少有轿车开进来，不少人已经凑近了来看。待看到柳云卉下车之后，大家这才三三两两地招呼着：“小卉回来啦。”话虽然是跟柳云卉说着，目光却都投向了正在下车的李茂。李茂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笑着给大家散烟：“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好，我是小卉的，同事，放寒假了，顺路送她回来。”柳云卉紧张的心稍稍平复了些，她就担心李茂说是她的男朋友。村子不大，屁大点事情，就会很快传得到处都是，她可不想寒假里被人盯着追问，什么你男朋友是做什么？家里有钱吗？为什么会有小汽车？你们什么时候谈的？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一大堆的问题，能让她尴尬死。大家也都客气地接过烟，不抽烟的妇女则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一个男孩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也是瘦瘦高高的，戴了一副眼镜，衣服却不像柳云卉当初穿得那么旧，脚上的运动鞋也是半新的。“姐。”男孩喊着，也将目光锁定在了李茂身上。李茂帮着柳云卉将后备箱里的行李拿了下来，那男孩见状，赶紧过来帮忙提箱子，却被柳云卉伸手拦住，转而将小包交给他：“你帮着拿这个。”男孩不肯，将大包也接了过来。李茂笑笑，从后排拿出礼盒和肉菜，然后关上车门。“这是我弟弟，柳云华，现在在我们镇上的高中读高一。”柳云卉小声给李茂介绍道。三人刚进门，里面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走了出来：“回来啦。”待看到李茂的时候，客气地招呼着：“你就是小卉的同事吧。”李茂有些意外，狐疑地看了一眼柳云卉，柳云卉装作没看见，赶紧走到母亲跟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李茂，我们同一个年级组的老师。”这下李茂就清楚了，肯定是早上的时候，她给隔壁邻居家打过电话，通知了家里。“我们不但是一个年级组的，”李茂笑着说道，“而且，我们还都是语文教研组的呢。”柳云卉妈妈点点头：“快，小卉，招呼李老师坐，你们看会儿电视，饭菜马上就有了。”李茂这才注意到，堂屋里面的柜子上有一个老式的电视机，十四寸的样子，后面还有两根天线。“明天我让人送台大彩电过来。”李茂皱了皱眉头，自己就是卖电器的，怎么能容忍她家里只有这样过时的电视机？“不用不用。”柳云卉赶紧摆摆手，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好的理由，“我弟弟上高中，有个大彩电的话，他会偷偷看的。”看到李茂有些不满意，柳云卉慌忙又说道：“等他高考完了再说吧。”这个借口很不错，李茂一时间还没法反驳，只好由她去。“你喝茶。”柳云华倒是有眼力劲，倒了一杯水过来。李茂看了看里面的茶叶，已经有些泛黄，但他也不在意，接了过来：“谢谢啦。”“你先坐着，我去帮忙做饭。”柳云卉小声说道，然后转身跟着母亲去了厨房。堂屋里就只剩下李茂跟柳云华。小伙子有些羞涩，想继续伏在方桌上写作业，又觉得这样冷落了客人不太礼貌，感觉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李茂倒不跟他客气，自己点上一根烟，问道：“在学校学习压力大不大？”柳云华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还好，还好。”叶家镇高中，李茂是知道的，在整个新港区并不算好。新港区的高中，最好的是港口高中，叶家镇高中只能算是第三。“高中嘛，有学习压力是正常的，没有压力反而不正常，每天回家吃饭，还是在学校吃饭？”李茂无聊地跟他说着闲话。“前两个月都是回家来吃的，距离也不远，”柳云华很老实，李茂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后来，姐姐给了伙食费，我就在学校吃了，这样能多出点时间来做习题。”李茂这才想到，刚开学的时候，单位上没有第一时间发工资，而是拖了几个月。大概，她给弟弟的伙食费，还是从万家电器赚到的兼职费呢！妈的，早知道就多给一点了。李茂有些后悔，摸出三百块钱来：“过年了，也没准备什么，这就当是给你的压岁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