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上午，外面的鞭炮声还是时不时地响起，有远有近，连绵不绝。不少邻居家的小孩都赶过来挨家挨户地拜年，然后主人家塞点糖果给他们，他们谢过之后就笑着跳着赶往下一家。李茂已经过了这样的年纪，所以没有动力起床，一直睡到九点钟，要不是肚子饿了，他还想再赖一会儿床。春节家里吃的东西很多，厨房里的炉子上一直在炖着红枣汤，锅里有煮好的汤圆，稍微加一下热，也就能吃。这里地理位置属于偏南方一点，所以并没有吃饺子的习惯，每次看春晚的时候，主持人大声喊着过年吃饺子，李茂他们当时都是不屑一顾的——谁家过年还吃饺子啊。“你参加工作了，红包就不再发了啊。”李秀英穿着新衣服，看到正准备吃早饭的儿子，不客气地说道。李茂端着碗抗议：“凭什么，没结婚的都是小孩，都没跟我商量，就砍掉了我的红包，太不合理了吧？”“等你结婚有了小孩，我会给他的。”李秀英压根不在乎他的抗议，笑着说道，“我跟你爸当初你给红包的时候，跟你商量过吗？”“好好好，红包在你们手上，你们有主动权！”李茂吃着汤圆，嘴里嘟囔着，但却从自己羽绒服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来，“我的红包在我手里，这个主动权就在我手上了，来，妈，这是我给你的红包，感谢你一年来的辛苦，希望你新的一年，再接再厉。”李秀英一愣：“你给我发红包？”“怎么，我乐意给谁发就给谁发，这不都给您学的？”李茂嘻嘻哈哈地说道，“快接过去，我还得吃早饭呢，冷了就不好吃了。”李秀英半信半疑地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叠钞票，估摸着应该在一千元的样子。李茂有些小得意，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老妈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当妈的第一次受到了儿子发的红包，怎么着也应该感激涕零，激动万分才对。没想到李秀英竟然开口问道：“你爸也有吧？”“那是当然，我总不能厚此薄彼吧。”李茂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家里，问道：“我爸哪儿去了？”“你爸出去到邻居家拜年了。”李秀英笑着说道，然后坐到了李茂跟前，手一伸：“把你爸的红包给我，回头我送给他。”李茂也没多想，又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来，递了过去。“好！那我就替你爸代管了！”李秀英喜滋滋地接了过去，紧紧抓在手里。“我去，”李茂这才感觉到不妙，“你们当年用代管这个说辞，拿走了我好多年的红包，现在，你又要拿走我爸的？”“这钱给你爸，也是给他买烟抽啊，对身体还不好，我帮他代管了，也是为他好。”李秀英才不管李茂怎么说，得意洋洋地起身坐到沙发上，重温起昨天晚上的春晚节目。“你们家长的啊，就喜欢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着我们不喜欢的事情。”李茂耸耸肩膀。反正自己的心意出去了，至于这钱最后到了谁的手里，他也管不着了。回头把这事跟大老李交代一声，让他们俩争去。中午的时候，李继军听到这个消息，果然不肯罢休：“这是儿子给我的，你凭什么替我保管？我又不是李茂小时候不懂事，需要你保管！”“就是就是！”李茂也是不嫌事大，拱着火。李秀英一开始还不肯给，但她有些迷信，觉得大年初一在家就吵起来，不是个好兆头，新的一年都会不顺畅，只好心有不甘地掏出红包来，想了想，还是从里面抽出两百块：“这个算你发给我的，留着我下午去打麻将。”李继军能要到八百块，心里已经满足了：“算了，就当我给你的红包吧。”“大老李，你也太没原则了。”李茂有些不屑地看了老爹一眼。李继军呵呵笑道：“跟家里人，哪来那么多的原则！”喝了一口酒，李继军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跟人家小周也是，像我这样，有事没事都谦让着点，这样两个人的关系才能更加融洽。”李秀英哼了一声：“问我要走了八百块钱，还好意思说谦让。”等李秀英到厨房去端菜的时候，李继军悄声跟李茂说：“看，她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说，这就是谦让啦，懂了没有？”李茂配合地点点头，很严肃认真地说道：“这里面学问真大啊。”中午爷俩没喝太多，下午李继军有朋友约着打麻将，李秀英也有自己的班子，只有李茂一个人继续准备睡觉。初中阶段的同学，随着三年中师生涯，大家彼此变得也很生疏，加上又没有后世那样便捷的社交软件，毕业之后，除了极个别要好的同学之外，大家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联系。春师的同学都散在各个县区，想约在一起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李茂来说，寒假本就打算吃了睡，睡了吃的，过上几天混吃混喝的神仙日子。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周采薇打过来一个电话：“在哪儿呢？”“在床上！”李茂打了个呵欠，他平时中午一般不喝酒，这会儿喝了点酒，的确有些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爸问方不方便请你爸妈过来，一起吃个饭的。”周采薇停顿了会儿，似乎纠结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道。“什么？”李茂一下子激得睡意全无。这顿饭真要是吃了，那意义就不一样了。换句话说，这不是一顿简单的饭。这顿饭要是吃了，就等于宣告了这笔亲事已经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在家族社会中成为大家公认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是订婚！“他们，春节总共就放三四天的假，早就都安排好了。”李茂立即就找到了借口：“都是节前他们商定好了的，没办法，都是家里的亲戚，平时又没时间往来，只能趁春节期间走动走动。”“这样啊！”周采薇语气顿时低沉下去，没有刚才的激动忐忑。“真要是安排他们一起，也没必要非等到春节期间不可，等过段时间，大家抽个空就行了。”李茂只能使出缓兵之计。这样的问题，前世今生他都没有遇到过，应对起来，格外小心谨慎。“也对。”周采薇稍微缓和了一下：“其实我爸妈的时间也安排得很紧凑的，本来初四还让我一起去一个堂叔家的，我给推掉了。”李茂知道，初四这天是他跟周采薇约好的，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的。“那就不着急啊，等过了春节，肯定能找到合适的时间的。”李茂好言相劝着，然后赶紧转移话题：“上午去拜年了吗？”“那当然！我拎了一大袋子糖果回来了呢！马上我去挑一些你喜欢吃的，我记得你喜欢吃水果类的，还有巧克力的，等初四的时候我带过去，这样看电影的时候，就不要买零食啦。”提到这个话题，周采薇顿时就来了兴趣：“还有我喜欢的牛奶糖，大白兔的，也带一些去。”……初二初三的时间往往都不属于自己，必须跟着父母去长辈家拜年，吃喝玩乐睡，在万庄镇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的娱乐场所。每逢佳节胖三斤，可不是说着玩的。等到初四的时候，李茂早就跟老爹老妈说好的，今天属于他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从上了春师之后，就比较自由散漫，李继军和李秀英也都习以为常，甚至有时候他夜不归宿，只要提前说一声，他们都非常放心。生儿子跟生女儿，终究是不一样的。倘若他们生的是女儿，打死也不会让她夜不归宿的。至于李茂嘛，扔在外面十天半个月的，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李茂开着车就往春州市区过去，绕了大半个春州城，终于找到一家在营业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在春州这一带，绝大多数店面都会选择在大年初五这天开业，因为相传大年初五迎财神，这天的鞭炮声比起除夕之夜大年初一的时候，都要更加热烈。看来不管是什么神仙什么大帝，都没有财神受欢迎。不过绕了半圈，距离跟周采薇约好的时间就相差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李茂将车开到小区北门的时候，给周采薇去了一个电话，没想到竟然直接被按掉了。这天周采薇父母本来要带着她去同事家拜年，但她推脱掉了。崔红梅还抱怨她不懂事，周建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也就没再勉强。等父母走后，周采薇还在家里化了会儿妆，描眉扑粉涂口红的，别的不说，单就是涂什么色号的口红，就比对了好一阵子。可等她化好妆，按照约定的时间走到小区门外的时候，等了几分钟李茂都没出现，气得她立马又折返回家。女孩子一般都有迟到的权利的，她非但没有迟到，还早早地到了，结果李茂竟然迟到了，这说什么都不能原谅的。所以当她看到李茂的来电时，直接挂掉了电话。李茂连续打了三次，周采薇连续挂掉三次。“大小姐脾气真大！”李茂心想，干脆开车进去，到周采薇家附近停下来，然后走过去按响门铃，捏着鼻子问：“周书记在家吗？”只听里面传来脚步声，打开门：“你好，我爸爸不在家。”周采薇打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李茂的坏笑，顿时脸色一变就要关门，不防备李茂早有准备，一只脚早就伸了进去：“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周采薇都快气炸了，“你说干什么？”李茂笑着从身后将花束拿到前面来：“真不能怪我，但还没到大年初五，很多花店都没开门，我找了整个春州市区，这才找到一家营业的花店。”周采薇愣了愣，脸色阴转多云，多云转晴，嘴角微微上扬，接过花束来：“出去玩而已，要买什么花？”话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让李茂进来，心情也愉悦了很多，将花束放好。“可以走了吗？”李茂笑着问道。周采薇这才带着骄傲，点点头：“走吧，原谅你了。”上午的节目都是安排好的，春州市区有好几个免费的公园，最古老的是春山公园。说是山，实际上也就是个海拔三十几米的土石堆，据说是宋代开挖河道，垒土成山，山上有一座岳武穆祠，是明代修建、近期翻建的。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个公园应该算是春州市区年纪最大的公园，但里面设备很陈旧，去玩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周采薇对到这里来玩有些不理解：“李茂，这还不如去新建的人民公园呢。”“瞎说，”李茂义正言辞地说道，“这里有岳武穆祠堂，我们在这样的时节里，还是要去拜拜这些英雄的，我们都是老师，对学生的教育不能仅限于文化成绩，还要着眼于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教育学生，先从教育自己开始。”周采薇上下打量了李茂一番，皱着眉头：“这还是我认识的李茂吗？”平时的李茂，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现在一本正经起来，他自己都没法接受，但他总不能说，这里距离工人文化宫近，方便去附近的录像厅，只好笑着另外找了个理由：“哎呀，你不知道，春州市区很多好吃的小吃店，并不在那些大酒店，反而就在附近的老巷子里，口味不但独特，而且还不拥挤，春节嘛，我们不就是应该吃吃喝喝玩玩嘛！”“这还差不多！”这个理由周采薇是能够接受的，而且她也知道，李茂这话并不假。春州正宗的那些美食小吃，的的确确是藏在老城区的这些地方，而且都不是特别大的店面，以祖传手艺为主。等两个人到公园里面玩了一圈之后，到门口还吃了、冰糖葫芦之类的零食之后，去寻找这些小吃店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店正月里都处于关门歇业的状态当中，一个个门锁挡道。个别门店还贴着红纸，说着本店新年开张的时间，有的是正月十六，有的是正月十八，还有一些干脆连告示都没有。“李茂！”周采薇一跺脚，“这就是你说的来找的小吃店？”李茂也有些无语了，谁特么知道春州人这么懒，连小吃店都要等到正月半以后。“那咱们还是到工人文化宫那边去试试看吧。”李茂无可奈何地指了指东侧不远处，按理说春节时期，不至于找不到一家吃饭的地方，工人文化宫那边，除了录像厅多一点之外，饭店也有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