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不谈好处，条条都是情怀；桩桩不提收益，事事都说境界。这特么是从一个商人嘴里说出来的。李茂还以为是某个先进人物在做讲座。不过出于礼貌，他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结果胡云海还真就像是先进人物做报告那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谈了好一会儿，最后还稍微带了一点本行业里的一些乱象，并且予以批判。“国内我们有些同行，别的不说，吃相太难看，什么地方都想插一脚，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都敢用。”李茂笑嘻嘻地点头赞同，不过他心里却是雪亮，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想要迅速完成资本几何倍数的增长，除了极个别的特例之外，大家所走的道路，都未见得光亮无比。不仅是古美的老黄，京宁的老张，包括万通的老王，还有尚未展露头角的老许，谁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嘲弄对方。商业上的事情，尽管不能只提利益，不提社会责任，但如果张口闭口只谈道德和情怀，那肯定是骗子。搞到最后，李茂都觉得有些纳闷，这胡云海敢情不是来跟自己谈生意谈合作的，是来给自己上思想品德课的。李茂虽然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请老胡一干人吃了顿晚饭。一顿晚饭没有多少钱，一家公司基本的商业支出都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倘若都像是这样，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没有，打着来调研来参观来走访的名义吃喝，万家电器的净利润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吃完饭之后，胡云海拉着李茂的手，非要他去自己的房间聊聊国际形势——刚才在酒桌上大家也都没提行业内的事，反倒是对当前的国际形势讨论得非常热烈。不明所以的一些人，都觉得胡云海有些不讲礼貌，醉醺醺的拉着人家公司的老板去谈什么国际形势，国际形势是咱们可以随便置喙的？但李茂却是眼前一亮，单独碰面，谈个毛线的国际形势！肯定是要谈到实质性的内容了。胡云海毕竟是商场上混迹已久的老江湖，绝对不会是个草包，京宁的老张虽然财大气粗，却也不会养废物。李茂摆手示意池玲玲、孙海兰等本方人员先走，自己则装作两腿都站不稳的样子，跟着胡云海上了楼。老胡住的是一个套房，卧室外面还有一个小的客厅。走进房间之后，刚才还醉意满满的老胡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抖擞起来，先是烧了一壶水，用的还是自己带过来的矿泉水——在新世纪初，这样操作的人并不多。“我这是今年的明前茶，全公司也就是张总一个人能喝得到的，张总知道我今天来春州拜会李总，特意让我带了一点过来，给李总尝尝。”胡云海一边泡着茶，一边跟李茂介绍。“张总竟然知道我？”李茂却是继续装醉，眯着眼睛背靠在沙发上笑着问道。这话一出口，李茂总觉得自己有些骄傲，有点类似当年刘备接到孔融求救信的时候说出的那句“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多少有些嘚瑟的意思。胡云海哂笑道：“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春州专程拜会李总。”李茂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茶水，茶叶碧绿碧绿的，正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像是重新焕发了新的生命一般。两个人都像是在玩太极，推过来推过去，就是不进入正题。李茂打了个呵欠，心说狗日的再不说真心话的话，那咱可就要去玩大冒险了。“前段时间我们也跟李总接触过，”胡云海打了个哈哈说道，“那时候张总就知道了李总这样的后起之秀，这次我来呢，真是张总特意安排的，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助我们汉东省的年轻后辈，免得被别的地方的人给骗了。”要开始了么？李茂心里一动，表面上却平静得很，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外之音，捧着茶杯吹了吹还没泡开、浮在上面的茶叶，然后喝了一小口：“别的地方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骗子吧。”胡云海扭头看了李茂一眼，笑笑说道：“反正我觉得吧，如果李总要找一个合作伙伴的话，我们京宁集团不管从实力上来说，还是从乡土感情上来说，都是最值得信赖的。”李茂倒也不急，慢悠悠地说道：“唉，我也不是想要找个合作伙伴，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年轻了，运营起越来越大的公司，感到力不从心，能力跟不上野心啊，太累了。”“那么，可以考虑把万家电器出售掉，一方面既能够换得大把的现金，另一方面也好歇息歇息。”胡云海说着，起身到一旁的桌子的包里翻出东西来：“不瞒李总说，我在来之前，已经让我们公司的业务人员对万家电器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评估，他们给出的建议是，眼下万家电器的估值应该在一千五百万，我个人觉得，这个评估还是比较可靠的。”这话说完，胡云海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李茂，这个所谓的估值，压根就是扯淡，完全是因为打听到了古美集团开出的价格——只要比古美集团开的价格高一点，就不怕打动不了一个毛头小子。李茂放下茶杯，将喝到嘴里的一根茶叶吐回了杯中，装作勉力睁开眼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估值什么的我也不懂，不过我跟公司里的人讨论过，如果单从我们万家电器的硬件设施和门店来看，不值这个数，只不过，我比较看重的是，我们捣鼓出来的万家电器网，互联网销售平台，胡总应该有所耳闻吧？”胡云海哈哈一笑：“这个嘛我当然知道，新世纪如果不会计算机的话，那就是新时代的文盲哈，以后互联网的影响力肯定会越来越大的。”李茂打了个呵欠，把合同推了回去：“真对不住，胡总，我这会儿醉得想要睡觉了，这事情明天到公司会议室再谈，毕竟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总得商量商量。”“妈的，装醉啊！”胡云海暗暗骂了一句，但这会儿还不能撕破脸皮，他很善解人意地拍拍李茂哦的后背：“那咱们明天上午再谈！”一番谈话下来，胡云海觉得自己大致摸清了李茂的底线——他也没有指望几句话就把这笔收购案搞定，只不过自己这边的出价，要比古美集团多出一些，再加上自己鼓吹了半天的乡土情缘，明天再添一把柴火，十有**就会拿下啦。李茂走出酒店，外面凉风一吹，头脑更加清醒，摸出手机给池玲玲打了个电话：“池姐，明天上午，咱们唱一出双簧……”……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李茂破天荒地就来到了公司。这几天来，他已经较为频繁地进出这里，在此之前，他很少过来，更不可能这么早过来。跟胡云海团队约好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钟，作为东道主，李茂还是要过来看看会场的布置，胡云海提出的价码，也已经接近李茂的心理底线。如果能在此基础上再提高那么一丢丢，也就从了。生意场上，哪来的那么多的情怀，只有谈不拢的价格而已。在利益纠葛之中，没有永远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多。他刚跨进会议室，就听到背后高跟鞋的脚步声。李茂以为是池玲玲过来了，扭头一看，竟然是韩冰冰。“你居然也来这么早啊，好敬业！”李茂笑嘻嘻地跟她打着招呼，已然是把昨天的事情忘掉。公司的规定，上班时间是八点半，韩冰冰算是早到了一会儿。韩冰冰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李茂有些奇怪：“你不去自己办公室，到会议室来做什么？”今天的会谈，也没有韩冰冰什么事情。韩冰冰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昨天晚上，古美的姜守斌找过我。”“哦，”李茂眼皮一抬，“他想追求你？”“不是的，他是，他是想，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昨天京宁集团来人的信息。”韩冰冰说道。靠！李茂心里暗骂，自己财务部门的两个人，居然都被人给盯上了！这也不奇怪，商场如战场，各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是在所难免，在利益的面前，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李茂深知这一点。但了解人性经不起考验，却并不是要对生活失去信心。卡耐基说，了解一切，就会宽恕一切。李茂做不到这般的圣母，不过既然韩冰冰肯这样主动交代，李茂也就不跟她过多计较，反锁上会议室的门，问道：“你怎么说？”“我说，我不知道呀。”韩冰冰如实回道，事实上她的确不知道，只知道京宁集团来了好几个人，至于他们跟李茂池玲玲谈了什么，她就没法打听了。李茂点点头，不管是京宁也好，古美也罢，为了对付彼此，都把万家电器看做是一个不错的选项。只不过，对于京宁集团而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古美插足汉东省的地域，属于守势一方；而古美集团为了在京宁眼皮子插进一个楔子，为以后的直接对抗铺路，属于攻势一方。对于李茂来说，谁能笑到最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管你什么本土企业、外来企业呢。“这样，我今天要在这个会议室里跟京宁集团的胡云海谈合作事宜，”李茂指了指会议室的U型桌子，“他会提供一份合同，你找机会用手机拍下合同，也不用全拍，拍一下京宁集团的落款——如果他们盖有公章，那最好不过，如果没有，就拍他们的落款，然后，再有就是合同上标明的价格。”“我拍，拍这个干什么？”韩冰冰有些紧张。这应该是公司的商业机密，哪怕是没有谈成签字的合同，都不是能够随便拍摄的。“姜守斌不是找你咨询嘛，你到时候给他看就行了。”李茂笑笑说道。韩冰冰脸色一变，慌忙摇头：“李……李总，我真不会这么做的，我既然选择跟着你后面，就没想过背叛万家电器。”李茂摆摆手：“这算什么背叛，你就跟姜守斌说，你有机密信息，让他给你几千块钱，你就把照片给他看。”“不不不，我不会的……”韩冰冰赶紧否认，但看到李茂一脸的坏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让我给古美透露京宁的报价，来刺激一下古美？”“对喽！”李茂点点头，“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在两大行业巨头之间左右逢源，而且还能抬高我们的估值，你不是一直想拥有公司的股份嘛，我们的估值被抬高，不等于你拥有的股份价值被抬高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韩冰冰顿时明白过来：“那，那李总你的意思是，我符合拥有股权的条件了？”“这事办成了，你就符合了！”“那我直接给姜守斌看就行啦！”“你不开点条件就把这样的机密信息透露给他，他不会相信的。”“我明白了！”……任务部署得很到位，但到了实施的时候，就发现没那么容易了。胡云海在谈判的时候侃侃而谈，他差不多掌握了古美集团的报价，自己拿出的价格肯定是超过对手的，这就是他最大的底气。这次会谈，他虽然不像昨天那样带了好几个人，但也不是单刀赴会，而是一左一右跟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话不多，偶尔介绍一下合同的细则。李茂已经没有心思去谈这个细节，他只想着如何才能让韩冰冰能有机会偷拍下合同的关键地方。不过对方三人在现场，就算中途有人出去接个电话，也始终将合同放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李茂拿过合同翻看了几下，一直找不到机会偷拍——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把合同给拍下来。韩冰冰在一旁充当服务员，也是一脸的焦急。老板布置的任务完成不了，她就没法享受到公司的股权激励待遇了！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把三个人都撇开呢？韩冰冰头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在他们茶杯中下泻药，让他们憋不住抢着去厕所？又或者招呼他们出去吃点点心？